作者：廖燚馨

摄影：杨友康

车轮碾过最后一截柏油路时，风里裹着细碎沙粒，打在车窗上沙沙响。抬头望见山脊上立着几座风车，叶片在暮色里缓慢翻动，像巨人伸出的手掌，正轻轻抚摸着大湖山的轮廓。泥土的腥气混着松针的清苦漫过来——这是大湖山在说，到了。

选了片山顶的平地扎营，帐篷的钉尖叩进土里时，发出沉闷又踏实的声响。蹲下来系地钉，掌心蹭过带着潮气的泥土，那是种混杂着腐叶、草根和阳光余温的味道，不像城市里地砖缝里永远清不掉的机油味，倒像奶奶蒸米饭时掀开锅盖的瞬间，扑面而来的、让人安心的实在气。

日头沉进远山后，天像被谁泼了墨，浓得化不开。忽然有颗星子亮起来，像不小心被遗落的碎钻，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眨眼间，整个天幕就被缀满了。银河是条模糊的光带，横亘在头顶，肉眼能看见细碎的星尘在里面浮动，不像城市夜空里那几颗被灯光冲淡的星子，这里的星星是挤着挨着的，亮得有些霸道。

篝火噼啪地燃起来，橙红火苗舔着木柴，把人脸映得忽明忽暗。烤串滋滋冒油，肉香混着炭火的烟味漫开，有人举着啤酒瓶吆喝，有人唱着走调的民谣。不知谁先起身，踩着光影晃悠，接着更多人加入——围着篝火跳舞，没有规整舞步，有人晃着胳膊，像儿时追蝴蝶；有人跟着跺脚，鞋底蹭草的声响，混着火苗噼啪和笑声，连远处的虫鸣都像在跟着和。

关掉营地灯，风车成了星空的标尺。叶片转一圈，能数见三颗流星。有颗拖着短亮的尾迹，快得让人来不及许愿；另一颗慢些，像在星空里多停了会儿。我们躺在草上，看风车影子慢移，风裹着草叶沙沙响，没人再说话。宇宙的时间里，原没有“加急”的说法。

后半夜，篝火剩了暗红炭核，偶尔爆个火星。歌声歇了，只剩虫鸣和风，把KPI、房贷的念头都盖了去。钻进睡袋，泥土的凉气渗过防潮垫，混着风车的韵律，像外婆摇蒲扇的节奏。那些被闹钟切碎的睡眠，此刻被风缝补成完整的梦——梦里没有红绿灯，只有风车在星河里转，叶片沾着的星子，像撒落的麦粒，正往土里扎根。

天快亮时，风车融进晨光里。往山坡高处走，撞见了云海——乳白的云铺满山坳，只露几座山头尖，像浮在云里的岛。风一吹，云海流动，晨光也跟着晃，太阳把云边染成金红。这辽阔不是眼前的大，是心里的褶皱慢慢平了，能容下“慢慢来”的笃定。

收拾帐篷时，发现地钉带出的土块里，缠着根细草，捏在手里看了很久，忽然懂了，我们逃离城市，不是要逃向没有风车的荒野，而是要寻回这样一种时刻：风车在星空中转动，篝火在土地上燃烧，流星划过银河，云海漫过山坳，而我们站在中间，既是天地的过客，也是扎根的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