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前举办的第五届湖北艺术节上，由仙桃市沔阳花鼓戏剧团打造的新编古装荆州花鼓戏《烂柯外记》令人眼前一亮。《烂柯外记》改编自元杂剧《朱太守风雪渔樵记》。故事最早见于《汉书·朱买臣传》。自元代起，该故事就登上戏曲舞台，它侧重展现朱买臣的仕途与逆袭，而妻子刘氏形象比较单薄。到了明清时期，后人改编的传奇《烂柯山》则将朱妻刘氏改为崔氏，深入刻画她的复杂心理。京剧、秦腔、赣剧等不同戏曲剧种的演绎也各具特色。数百年来，崔氏形象已经被脸谱化，成为女“陈世美”的代名词，尤其《痴梦》一折，更成为戏曲表演的经典。

进入当代，前有越剧《风雪渔樵》，后有小剧场京剧《马前泼水》等，都对崔氏这个人物形象进行了探索性的“修复”。而荆州花鼓戏《烂柯外记》则直接从元杂剧入手，大胆革新，将刘氏改为很有民间色彩的刘秀兰，将原剧中受父亲刘二公驱使被动“择婿”“逼休”直接改为刘秀兰的主动行为，淡化深入人心的《痴梦》一折，使刘秀兰这个人物形象鲜活立体，一跃成为剧中第一主角。

全剧开篇刘秀兰设棋局招婿，而这棋局来自传说中的“仙谱”残局，巧妙地将剧情与原本看似毫不相干的“烂柯”关联起来。朱买臣三考不中后消沉，刘秀兰“休夫”激夫，将故事扭转为夫妻共赴困境、相互砥砺的成长篇章。结尾处，再提棋局，不过已是“人生棋局”，原本的“和棋”以刘秀兰面对朱买臣的羞辱决然离去而告终，首尾呼应，升华了主题。

《烂柯外记》最为成功之处，便是彻底颠覆了传统戏曲中同类女性的刻板形象，塑造了一个极具突破性与时代感的焕然一新的女性形象。“择婿”不仅展现了刘秀兰才貌双全，更体现了她非凡的自主与果敢。在众多候选者中，她慧眼识珠选中朱买臣，这一行为凸显出其掌控自身婚姻的坚定决心与主见。婚后，面对朱买臣考场失意后的消沉，刘秀兰尽显坚韧智慧。她先是苦劝激励，展现出贤妻的温柔与耐心，希望唤醒丈夫对梦想的执着。见朱买臣不为所动，她大胆设局，千方百计地“休夫”，这看似绝情的举动，是她在困境中“破局”的关键策略，彻底摒弃传统女性只能依附男性、被动等待命运安排的姿态，转而主动干预家庭命运走向，追求夫妻共同成长、相互成就。

在全剧结局处，“覆水难收”改为“覆水不收”，刘秀兰没有为失去男性庇佑而绝望，而是以独立姿态面对人生变故，为古老戏曲故事注入现代活力，成为传统戏曲映照时代精神的生动范例。在思想意识层面，刘秀兰的独立意识与当下的价值观不谋而合，朱买臣的内心挣扎也映射出当代人的反思。这正表明，这是一出演给当代人看的戏。

该剧的舞台呈现也颇多可圈可点之处。主演程琼、肖一鸣演技精湛，程琼将刘秀兰的情感演绎得丝丝入扣，肖一鸣对朱买臣的性格变化拿捏精准。音乐设计扎根传统又锐意创新，高腔、圻水等4大主腔贯穿始终，锣鼓、唢呐等传统乐器精准烘托气氛，使人感觉到这是一部味道纯正的荆州花鼓戏，特别是现代音乐元素的融入，让人耳目一新。舞美设计低调内敛，将舞台焦点牢牢锁定演员表演，确保观众始终聚焦剧情与角色的情感交流，为戏曲艺术的呈现打造了绝佳视觉空间。

在当下，传统戏曲剧目若想焕发新的生机与活力，进行新编、找准新的走向至关重要。传统戏曲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是先辈们留下的艺术瑰宝，但时代在飞速发展，当代人的审美观与价值观已然发生巨大变化。新编传统戏曲剧目必须主动切入当代人的审美观，深入融合当代人的价值观，让观众能够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再从舞台的视觉呈现、角色的造型设计到表演节奏的把控等诸多方面进行革新。唯有如此，传统戏曲剧目才能得到当代人的认可，让古老的戏曲艺术跨越时空，在现代社会持续传承，成为连接古今精神世界的桥梁。应该说，荆州花鼓戏《烂柯外记》在这方面做出了有益探索。创作者扎根于传统文化的肥沃土壤，从朱买臣休妻这一古老故事中汲取养分，又凭借创新思维突破传统藩篱，为经典注入新活力，堪称是一部守正创新的成功之作。

（作者：王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