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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好的食物
图文|易虹
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我在心里问自己,最好的食物是什么?是满汉全席?是山珍海味?是想吃又没吃到嘴的食物?还是……也许,在不同的人心中,都有各自不同的答案。
我读初二的时候,交通还不发达,一个月才能回一次离校四十公里外的家。那是初秋,“秋老虎”还赖着不走。星期天中午,同学霞约我去她家玩。
霞的家住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家工厂的宿舍楼里,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最常见的那种筒子楼。一个长长的走廊两边很多个门洞,一家住两三间,没有单独的厨房,做饭的设施要么搭在走道里,要么搭在阳台上。我和霞在她家聊天、看书、看她的小饰品,玩得很开心。
霞是个内秀的姑娘,一说话会低头脸红的那种,我是大大咧咧的假小子,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很要好的朋友。玩得累了,两个小姑娘就开始睡下午觉了。天气还是有些燥热的,小电扇悠悠地转着圈,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霞的父亲喊我们起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睁开眼,最先感受到的是一阵扑鼻而来的菜香味。我的嗅觉一向灵敏,空气里有米粥、香油和小白菜的味道,恍惚间似有一丝错觉,我这是在家里吗?睁眼一看,并不是我熟悉的环境,这才回过神来。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五点了,晚上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呢!
赶紧爬起来,收拾好之后霞把我带到了吃饭的房间。折叠小桌上,摆着三碟菜——一碟花生米,一碟清炒小白菜秧,一碟青椒炒的不知道什么丝,外加三碗白粥。清清爽爽的盘碟碗筷,菜和粥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睡觉之前没觉得饿,这眼前的清粥小菜却吸引到我了,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不由得悄悄吞了一下口水。
霞的父亲是个慈眉善目的叔叔,他招呼我们吃饭。我问叔叔桌上的那碟菜是什么,叔叔告诉我是茄子丝。我一愣,茄子皮呢?怪不得我认不出来,惯常的炒茄子是带皮的呀!
那时候我还不会做饭,特别好奇。茄子皮那么薄,怎么弄下来呀?叔叔笑呵呵地告诉我是用刀削的。叔叔、霞和我有说有笑地边吃边聊,饭桌上的气氛特别好。那时天天吃食堂,温吞吞的水煮盐拌菜让本来就很挑食的我很是鄙视食堂的饭菜。这会儿突然吃到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真是太美味了。
彼时,太阳渐渐西斜,余晖穿过玻璃窗照了进来,光线里有细小的浮尘精灵般地飞舞,而我们,在认真地吃饭。
若干年后的今天,回想起那天傍晚一大两小三个人的身影坐在饭桌前的情景,心头总是泛起对霞和叔叔的想念。
我不止一次地对家人说,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小白菜和炒茄子。无它,那是远离家乡尚且年少的我在朋友家里通过食物收获到的一份关于家的温暖。
前些年结识了本地某知名企业一位副总,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士。某次闲谈中说到吃,这位男士有些自嘲又无比确信地说,最想吃的菜是妈妈炒的秋椒炒老苕藤杆。他还特别强调苕藤杆不撕皮,秋椒辣得人冒汗,苕藤杆却越嚼越香。
苕藤杆纤维很粗,如果是嫩一些的,带皮吃问题不大,若真是秋后的老苕藤杆不撕皮炒食,那真是相当费腮帮子的。而且,嫩苕藤杆炒来青翠如碧玉,秋后的老苕藤杆炒出来经常会变成黑褐色,无论色香味都是没法谈的。围坐的人都不解地看着他。
这位男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接着说了。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也没什么吃的。缺菜下饭,母亲就撸一把苕藤杆炒一盘。红苕生命力顽强,不嫌土地贫瘠,不怕天干缺水,种植范围很广。夏秋之交缺菜的季节,炒苕藤杆经常会在餐桌上占有一席之地的。农村日子过得粗糙,农活都忙不过来,哪有工夫撕苕藤杆子皮?洗洗切切就炒了,吃的时候多嚼一会儿呀!大概是吃习惯了,秋后的老苕藤杆子越嚼越香,还有一股回甘的味道。
母亲每天家里家外的忙着,还要操持一家人的饭食,哪怕是再粗糙的食物也是母亲的心意。
看着眼前这位走过万水千山,却念叨着母亲炒的秋椒炒老苕藤杆的男士,我似乎一下子就理解他了。于他,最好的食物不是山珍海味的味觉刺激,而是母亲随手炒的一盘小菜,是专属于他的家乡记忆,是母亲的味道。
还是我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放假回家,返校的时候无一例外地又晕车了。回到学校宿舍放下行李倒头就躺下了,晕车带来的不适很难排解,刚到学校就感觉想家了。躺了很久也没有睡着,肚子却开始抗议了,只好起来去找吃食。我恹恹地走出校门,顺着街道朝前走。那个时候学校门前的街道还在修路,路面只铺了基石,走上去坑坑洼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天又下起了斜斜的细雨,有些凉。
我下意识地往外套里缩了缩脖子,顺便裹紧了身上的衣裳,踽踽地走到了这条街道的尽头。街边有一个极其简陋的面摊子,就在街边撑了一顶棚子,支了两张桌子。大炭炉子上坐着一只大钢精锅,锅上面一团白色的蒸汽蒸腾。
我走到了近前,一个大妈手里正拿着抹布熟练地抹着桌子。她抬头看到了我,笑眯眯地对我说:细伢,吃包面还是吃水面?我再才看到大炭炉子边小桌上的白色蓝边长方形搪瓷盘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包面和一团团的手擀面。
从小我就很排斥肉食,就点了一碗水面。大妈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揭开锅盖熟练地下面,又招呼我坐。面在沸腾的锅里翻滚,大妈取一只面碗调佐料,一边与我唠家常。细伢,你是在前面学校读书的吧?我点了点头,因为晕车的不适并没有散去,不太想说话。听你口音,你是“三窦里”(山里头,小镇街上的人说话Z、C、S,ZH、CH、SH不分,我们老家的乡镇是丘陵地带,平舌音和翘舌音是分得很清的)的人吧?
听她这话,我有点不想搭理她。小镇地处长江边,我老家是丘陵地带,“三窦里”意味着偏远、闭塞、落后,小时候去外婆家也有邻居这样说我,我都是回敬他一个白眼的。
我没有接煮面大妈的话,她好像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又说开了,这点细伢走这远读书不容易啊!听她这么说,好像我又舒服了一点,本姐姐正是因为坐车不舒服呢!
大妈嘴上说着话,手里也没闲着,眼见她往一只空的面碗里放了一撮碧绿的小葱,舀了一勺胡椒粉倒进去,又在一只搪瓷缸子里㧟了一勺猪油放进了面碗,再滴上几滴酱油,接着拿起水舀子从大气腾腾的锅里舀了一勺开水倒进了面碗。碗里的佐料经滚水这么一淋,顿时香气四溢,一下就唤醒了我的食欲。
大妈又拿起笊篱从锅里把面捞起来,在锅的上方又抖了几下抖掉多余的水分,把面倒进了面汤里。锅灶离我坐的桌子不过一两米的距离,大妈端了面往我面前一放,吃吧,细伢!那会儿摊上并没有别的客人,大妈干脆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拿起筷子拌了拌面,开始吃了起来。面的味道确实很不错,虽然是一碗素面,但佐料调配得刚刚好,面汤咸鲜,面条筋道,让我食指大动。面摊的遮阳棚子是几根竹竿撑着的,风稍大一点就有些左右摇晃了,还不时有细细的雨丝飘进来,但这并不妨碍这碗汤面的美味呀。
我在一边风卷残云般吃着面,大妈在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细伢,你一个小女伢,走到哪跟同学搭个伴听到冇?自己要留个心眼呢!你走这远读书,好好读听到冇?……那时候我才十一二岁,正是不喜欢大人唠叨的年纪,这些话我爸妈已经跟我说了一万遍了。
吃着这碗美味的面条,听对面的大妈唠叨,好像也没有那么不想听呢!连面带汤地吃完了这碗面,胃里暖暖的,浑身都暖和起来了,我好像一下子满血复活了,晕车的不适已在九霄云外了。
吃完面付了钱,我便活蹦乱跳地回学校了。后来有时也会约同学一起去大妈的摊子吃面,还是那天那个味道,又好像不是那天那个味道。再后来见识多了,知道这样的清汤面有个风雅的名字叫做“阳春面”。嗯,大妈做的面真配得上这个名字,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阳春面。
最美好的食物是什么?在我们家,最美好的食物是妈妈做的那钵红烧肉,是奶奶打的那碗泡蛋粉丝葱花汤,是外婆炕的那盘干烧茄片,是一家人团聚的家常。最美好的食物,无关山珍海味,无关满汉全席,却关乎一段记忆、一份亲情、一点温暖。
2021年9月25日
【作者简介】易虹,湖北团风县人,黄冈市作协会员,现居黄石。勤劳认真经营平凡生活,轻描淡写珍藏人生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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