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坏蛋

熊雷

缺衣少吃的岁月里，娘养的母鸡地位很高，“母鸡生个蛋，柴米油盐过一天”，鸡凭蛋贵。也生出了与蛋相关的些许故事来。

学完勾股定义的周末，我从六里开外的学校，一渡河两爬坡地回到家，已是夕阳西下，霞染窗墙了，娘和父亲忙农事并没有先回。卸下了书袋衣物，腹中空城计也弦歌激越，可除了躺下什么也做不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了“麻花、姜糖……姜糖、麻花，鸡蛋换麻花……”的吆喝，也不知哪儿来的智慧，我一股脑翻下床，冲向门槛旁的鸡埘，寻了草铺的下蛋盆，拿了蛋换了美味，嚼着脆脆响，吃着甜蜜蜜，勺一瓢冷水牛饮入肚，嗝一口气，爽爽地却又凉凉的。

当我点上油灯时，娘和父亲光着脚背着农具回了，娘看见我总是灿烂着笑颜问长道短，“今晚煎泡蛋煮面条吃哈！”娘说着走向了鸡舍，没见到蛋的娘收起了笑脸，瞅瞅父亲又瞅瞅我，半晌家里的空气似凝固了一般，“是不是今天鸡没下蛋或者黄鼠狼给……”父亲边说边催娘快去做夜饭。我知道自有守院灵犬“旺财”在，我家就没有出现过黄鼠狼，父亲是在“掩护”我吧？那晚吃的是葱花苋菜面，红红的面汤飘着菜油香，虽然没有煎泡蛋面可口，我还是美美地吃了两大碗。感觉娘和父亲一直闷着无语，我就主动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蛋的事。

“吃了没什么，本来也是要让你吃的。”娘轻声道,“只是，以后还得注意，贼是从偷鸡蛋开始的！”娘没有能讲出什么大道理，但在我心中已种下了“手不能乱伸、管住自己的嘴”人生信条。以后近十年寒窗之路，每每回家娘不在家，就一定在春台上留着“三合粉”、黄瓜、红薯之类，后来日子好了些，还有煮鸡蛋、麻花、苹果等，但无论吃着什么或没什么吃，娘同我讲“贼是从偷鸡蛋开始”的那一夜情景，历历在目，字字入心。

成家立业了，媳妇很能干，走上了领导岗位，与婆婆性情相投，相处和睦。那个周末，媳妇去值班，我陪两老去了黄商，留下儿子在家搞“科研”。等我们回家，娘问厅里两提土鸡蛋哪儿来的，儿子做了个鬼脸：“刚才有人送我妈的。”娘脸一沉：“儿啦，人家的蛋不能收，积这两提蛋要好久的。”娘的语重心长得到了父亲黑脸无语的响应。“不收、不收，别太急，等她回了再问问哈。”我的安慰并没有完全打消娘的顾虑。

媳妇优雅如故地下班归来，感觉气氛不对拉我进了房。弄清了原委，媳妇踱到客厅，看看两提土鸡蛋，直起身，掏出手机：“老贾呀，这几天鸡场情况正常吗？上次让你网上发的那散养鸡和蛋款连同今天这两提蛋款，一并转到你的邮政储蓄账户啦！”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只听到媳妇笑呵呵接着说：“那不成，收您的我不成坏蛋啦……”“妈妈成坏蛋呦……”调皮的儿子蹦跳着，逗得奶奶哈哈笑了起来。

“媳妇喝水，娘做饭去哈。”娘呵呵地给媳妇递着水，要去厨房。被媳妇拦住了，儿子又要奶奶去看他的“科研”成果。顷刻间，家里交织起媳妇的炒菜声、祖孙的问答声，我的品茗翻书声……只有那土鸡蛋在安静地倾听。

“爸、妈，《朗读者》中董阿姨读得真好！”儿子也被我们所看的节目感染，“我也要去找本书朗读……”我们相视一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儿子一步一踱的从书房朗读而出。媳妇鼓掌叫好，问知道什么意思吗，儿子摇头晃脑的扯着我衣服示意我讲解。我说：“儿子，这句出自宋朝周敦颐以莲喻廉的名篇《爱莲说》，是说莲花从淤泥中生根发芽长出来，却没被淤泥污染，从清水中洗润出来，却不妖娆……”“哦，我知道，像往鸡蛋上淋水，蛋壳却不沾水一样……”儿子调皮地打断了我的话。媳妇环抱着儿子道：“这两句话是劝告世人要廉洁自律，明白做人，干净做事，不要被世俗污染成了坏蛋……”

儿子和娘似乎听明白了媳妇的话，异口同声：“不做坏蛋！”

熊雷，团风人，湖北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湖北作家高研班学员，团风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现任教于团风中学。有作品散见于《长江丛刊》《河北日报》《楚天都市报》《东坡文艺》《楚天文艺》等报刊，曾获人民教育出版社征文“最佳诗文”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