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名文学奖征文：永远的怀念（文璐）

湖北日报客户端 2024-12-17 17:07:58

黄梅县首届“废名文学奖”征文

　　　——特邀作家作品

· 永远的怀念·

——废名后人的缅怀与精神传承

文　璐

欣闻黄梅首届“废名文学奖”全国征文正式开启，作为废名先生外孙女，在不久前撰写了《外公废名“引领”我走进小南街，感悟黄梅古意禅韵》一文基础上（此文刊发于2024年第1期《黄梅文学》），我还是想从更有感触的家人层面落笔，积极参与此次征文活动，为家乡黄梅加快文旅融合、建设文化强县贡献绵薄之力，也聊以寄托对外公的思念。

我的外公冯文炳（废名），既是中国现代著名文学家、京派文学鼻祖，也是位深受黄梅禅宗文化熏陶，佛学造诣深厚，德高望重，深受其后世子孙爱戴的慈祥长者。他一生历67载沧桑岁月变迁，著书、教学、育人，勤勉发奋，成就斐然，著述即达250万字，且桃李天下。而从其家庭生活角度看，始终夫妻恩爱，护佑子女，恩泽晚辈，家门和顺。老人家率先垂范，树立了以“读书·做人”为核心的家风理念，践行了勤俭平实、诚挚待人、同情贫弱、慈悲友善、克己向上的行为准则，长期以来受到亲朋故旧、乡亲邻里的尊敬与好评，一直是大家信赖的“冯二先生”。废名言传身教亲自倡立起来的良好家风与可贵品质，也深深感染、影响着其家族的每位成员及子孙后代，使他们敬为楷模，遵为座右，接续传承，终生受益。

冯止慈、冯思纯：难忘慈父

废名夫人岳瑞仁，也是位虔诚信佛人，温暖慈爱，一辈子相夫教子，勤俭持家。他们育有两名子女，长女冯止慈，即我的母亲；儿子冯思纯，我的舅舅。在废名《桥》《莫须有先生传》等名篇里，读者们通过诸多景物及“慈”和“纯”的人物形象，可以感受到大量体现废名对家庭和子女关爱之情的文字。比如，《桥》里面的史家庄，就是以我外婆居住的岳家湾为背景，坝、大枫树都实有其物。“小林”所在的城里，也是以黄梅县为蓝本，是我舅舅冯思纯小时常常玩耍的地方。

1929年废名北京大学毕业，留校任教。同年我的母亲冯止慈出生。废名《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第二章里有一段是这样说的：“曾经有一位朋友质问道：‘你为什么将女孩子命名止慈呢？’‘为人父，止于慈’，我喜欢这一句话，我却对于小孩子太严了，尤其是对于我的女孩，故我起这个名字，当做我自己做父亲的标准。我是一个竟陵派，这个名字却是公安派，我自己认为很得意，然否？”

废名以为“得意”的这个名字，应该是从朱熹《大学·第四章》“为人父、止于慈”而来，提醒自己做父亲不能过于严厉。对此，我舅舅冯思纯说，他的感觉是，其实父亲虽然对他们姐弟要求很严格，但在内心里还是非常疼爱的，真正可以说是“慈”。而据我观察，我的母亲和舅舅对他们的父亲也是极为敬重和感情深厚的。

《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第二章还记述了冯止慈11岁，冯思纯5岁时，父母亲领他俩出城前往舅舅家的一次经历：“却说莫须有先生一家四人，同了一名车夫，同了一辆手推车，出东城，上大道，真是快活极了。”“此刻走在大道之上，纯坐在车子之上，他本来是好动的，现则同猫睡一样蜷着一团，就是地球给人拿去了他也不管......慈一心跟着爸爸走路，两人走在车前甚远，慈好像爸爸的影子一样，她确是一点心思没有，整个的爸爸就是他的心思了，他整个地付托给爸爸了，平安了。”

我今天上学，我的名字叫冯思纯；

早上起来，打开后门，看看山还在不在那里......

这首诗是外公废名为他的儿子，即我舅舅冯思纯四五岁时编写的启蒙教材的第一课。

近年来，我还从所读到的各种文章、书籍中，收集到不少外公疼爱子女、巧施幼教的有趣“段子”。比如，在《废名先生》一书中，有篇《毛燕的故事》（毛燕为我舅舅冯思纯儿时乳名），署名作者是废名的学生郑文善。文中的描述就非常传神，说是在毛燕5岁时，某晚，废名为了考察孩子的智力，有意识地说：“去把书桌上的灯吹熄，点燃一支驱蚊香给我。”当时小毛燕从床上下来，拿取一支驱蚊香，小心翼翼地对准油灯的火焰燃烧着，之后，才鼓起双颊将灯火吹熄。外公是在测试我舅舅的思维和应变能力。小娃经住了考验，废名高兴地笑了。还有一次，外公递一根香给毛燕，叫他到后面的大伙房去点火，谁知毛燕接着香后并没下楼，而是径直到床前的烘笼里点着火送给了父亲。后来我常想，肯定是这种父亲的悉心栽培与心血浇灌，辅以“天赋”加持的聪慧伴随了我舅舅冯思纯的一生，以至他到晚年八十六七岁，即使重病缠身之时，头脑还是异常清晰，记忆力尤其好，思维、谈吐依然逻辑性极强。

外公对两名子女的严格要求当然是其教育的“主基调”。据我舅舅《回忆父亲废名先生》记载，他小时特别贪玩，对读书一直不专心。而父亲对这唯一儿子的期望又很高，因此管教特别严，只是恨铁不成钢。见到儿子未完成作业，毛笔字写得歪歪斜斜，或作文写得不好，就很生气，冷不防一巴掌就打在脸上，眼睛直冒金花。可也只老实几天，贪玩的本性一直难改。

冯思纯还回忆道：“记得有一次在冯家祠堂，父亲安排我在屋里读书写字。父亲一小时后来检查，见不到人，便屋前屋后的到处找。好不容易找到祠堂那儿，见我在岸边和几个小朋友钓鱼，立刻把我拖到家里没完没了地打。这下可把妈妈吓坏了，说你别再打了，就这么一个儿子打坏了怎么办？硬是把我抢了过来。”

“还有一件事令我难忘。有一年春天，我在南山寺的的竹林里挖竹笋，抱了五六棵偷偷地塞到床底下，准备晾干了带回去给妈妈——妈妈和很喜欢吃笋干。第二天，父亲发现了，问我从哪里弄来的，我说在山上挖的，父亲的脸马上就阴沉下来，把我吓坏了，以为这次又要挨一顿痛打。说也怪，这次他没有打我，只是狠狠地骂了我一顿；骂完把和尚请来，向他道歉，说孩子不懂事，挖了庙里的竹笋，很对不起，并请和尚把竹笋拿走。和尚无论如何也不接，只说小孩子都喜欢笋子，竹林很大挖几棵不碍事，只是今后不要挖了，要保护好竹林。见到父亲满脸歉意，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从此再也不敢偷竹笋了。”

在温馨而又严格的家境熏陶下，我的母亲和舅舅都很上进、努力，在各自领域勤奋耕耘一生。母亲冯止慈1950年起在天津南开大学文学院学习，后在时任天津市市长黄敬同志的动员下，与另外五名同学一道“弃文从教，参与与反动侵略教育作斗争的工作”，实际上就是大学未毕业即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革命了。当时废名对女儿的进步十分欣喜，特别是入党，他认为是件大事，还表示要向她学习。而那时，废名正处于对《一个中国人读了<新民主主义论>后欢喜的话》一文的思考与创作之中。

母亲冯止慈后来被组织分配到天津市教育系统工作，任中学校长20余年，于天津教育学院教师岗位退休。1999年2月，她在临终“最后的话”中，最重要的愿望就是叮嘱我，“未来”一定要将她送回黄梅，陪护在父母身边。

如前所述，舅舅冯思纯晚年深情撰文《回忆父亲废名先生》，追记与父亲生活的点点滴滴：写他出生时，国学大师熊十力以6块“袁大头”相贺及全家的欢喜；写全面抗战之初（1937年冬）一家在黄梅团聚艰苦而具特殊意义的生活岁月；写在五祖寺借住、任教及返回北大后的耳濡目染......也记述“文革”正酣期间，如何与中学同学张鹤松一道雇了地排车，长途跋涉将病重不治的老父推去长春东郊火葬场；1994年清明节又是怎样遵遗愿将父母安葬于苦竹乡后山铺冯家大墩，与生养、孕育了一代大作家的黄梅山水长相厮守的难忘经历。

冯思纯一辈子从事电子行业，曾多年担任山东浪潮集团副总裁，是山东省电子工业元老，为省电子工业及浪潮集团的创立、发展都做出了重要贡献。2022年病逝，享年87岁。同样，他也将自己的“归宿”定格于家乡黄梅。

外孙女文璐：铭记一生的温暖抚育

与母亲、舅舅不同，作为孙辈，我的童年也主要在外公外婆身边度过，但记忆里更多的是沐浴着呵护与关爱。一是当时年龄尚小，只能是牙牙学语，吃喝拉撒；再就大概因为隔代嘛，总会多几分宠溺与疼惜......

那是20世纪60年代初，正值外公废名调至吉林大学中文系任教期间，还是幼儿的我被送到长春的外公外婆身边。对外公最早的印象，是位温暖慈祥的姥爷，他话不多，可总让小孩子喜欢和他亲近。经常是在下午或傍晚，外公看书写作累了，便把我叫到身边，将铅笔塞进我的手里，再握住小手一笔一划在纸上“画”出几个简单的字，有时是“人民”，有时是我的小名，也讲时常故事、教背《红旗歌谣》......星期天，有时外公会带着我们去公园或看戏。记得一次看戏，进到剧院已经开演了，找到座位后，黑暗中，外公先将我抱起交给这一排外面已坐好的几位观众，请他们把我“传递”到里面的座位上，他和外婆再跟着进去坐好。剧情内容肯定是看不懂，只记得踱着方步的男主角的大胡子。后来回忆，似乎是有关诸葛亮主题的戏剧。因为当时毕竟年纪幼小，如今留存在心底的多是些模糊、碎片化的记忆：长春的大剧院、公园、有轨电车......另外，因正值上世纪60年代三年困难时期，记得当时我们吃得较多是外婆蒸的黄黄的、略带甜味的玉米面“糍粑”，但偶尔，在去公园游玩时，外公也让我吃到用牙签挑起的罐头肉......更多闲暇时光，是我一个人拎着铲子和小水桶到屋子后面浇种野花，那份认真执着，简直玩得如醉如痴！不知不觉中，也就到了外公从吉大教书下班的时候了。

有任性撒娇，有嗷嗷待哺，满满的吃喝拉撒等基本生活需求。学龄前的几年，外公外婆给了我“人之初”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养育与关爱。这是我一辈子无论何时回味，都会在心底里涌现出来的最深刻的留恋。

为纪念在长春和外公外婆生活的这段时光，后来安家于天津的父母还为我取了乳名“天长”，即天津、长春之意。

数十年来我一直珍藏着外公留给我的两件礼物，一是抱着我的合影，落款是“长春时光照相”；二是外公去世前专门托我舅舅带给我的一支蓝杆派克钢笔（那时我已被接回天津上小学）。纵使今天电脑早已替代了纸和笔，可我仍然觉得，是这支笔，鼓舞、陪伴着我一路走来——刻苦求学，勤奋工作，做优秀编辑、著书为文，在国社新闻岗位奋斗30余载。我为未辜负他老人家的期待而甚感欣慰、自豪！

此外，更想说明的是，其实废名后人亲属中，大多勤勉努力，传承先人精神。如我妹妹文静（软件工程师）和她出色的外科医生女儿詹望；冯作、冯冠军、冯铁军、冯荣光、冯变，等等，也都各有专攻。悠悠岁月，这里，是我们共同缅怀与承续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