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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天地|陈响平:兄弟,接你回家(上)
湖北日报客户端 2024-12-17 17:37:12

兄弟,接你回家(上)

陈响平

夕阳的余晖洒在晒谷场上,将刚刚上场的秋稻映得金黄金黄。我和国云、亦军三人躺在草垛边上,交流着各人的心事。

我们三人是“隔年同”,国云长一岁,是老大;亦军与我是同年,年头出生,是老二;我是年尾出生,自然成了老三。

自高中毕业后,我们常常会不约而同地到学校白云山巅,遥望着那接近天际的群山与云海,脑海里尽是一些少年的好奇与狂想。我们想象着山那边的那边是什么?云彩上面的上面又该是什么?城市是个什么样子?等等。

三个人跳农门的思想一刻也没有忘记。可是,高考的失利,让我们彻底地失去了希望。而现实的农村有着太多不易。劳动强度大、生活单调乏味,那种苦,没有经历的人,无法想象。特别是农忙时节,越是天气炎热的时候越是要在田间地头劳动。天上烈日,地面火热,农机喷热,田中水沸。禾要割,田要耕,秧要插,季节逼人。为了生存,为了生活,事都要做。人如哄“地皮”,地将哄“肚皮”。这样的生活我们祖祖辈辈已经传承了不知多少年。作为年轻的一代,难道就此认命?屈服于这群山与田野?

我们渴望着能走出这座山,到外面去,到城里去,到能展示自己的本事与才华的地方去。

那个冬天,机会来了。部队招兵,分了我们大队4个名额。国云、亦军和我三人同时到武装部招兵办报了名。历经初筛、体检、政审,我们一路过关,终于穿上了那令人羡慕的绿色军装。当我们接到《入伍通知书》时,心里的那种喜悦无又言表,眼前展现出一片希望之光。

当天晚上,我们三人在公社小镇的唯一个小餐馆里,点了三个菜:一碗萝卜,一盘花生米,一碗青椒瘦肉丝,打了一斤散装白酒。三个人二一添作五将酒分均,边喝边聊。其实,我们都不胜酒力。随着酒劲发作,说起话来无边无际,豪情满怀。

国云平时显得老成持重,且一向寡语。但酒后就不同了,有时成了话唠,此刻说起话来胆大无边,他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二十年后,我将会穿着将军制服衣锦还乡。”这也许是他的真心话。

亦军向来有一种军人情结,去年考飞行员就差最后一关,一直有些遗憾。命运又给了他机会。他说:“我喜欢军人职业。男儿立志在边关,何须马革裹尸还。”说完,仰天一笑,右手举过头顶,做了个挥手致意的动作,很是豪迈。

我的志向没有国云远大,也没有亦军的豪情,就一句话:“从军改变命运!”

三个人目标都很明确,国云借着酒力提议:“我们三个就是亲兄弟了。在此,我宣布,陈国云,王亦军,江南,今日结为兄弟,此后进了军营,有难共渡,有福同享;同心协力,不离不弃;不能同生,但愿同死;一生坚守,誓不相违。”

说完,从餐馆老板那里要来纸张,据实写上,签字画押,立字为证。就像是桃园三结义一样。

(一)

那天,我们告别了各自的家人,来到了新兵集结地。一色的绿军装挤满了整个操场,大约有300多人。接兵的教导员穿着绿色军大衣,显得格外高大帅气,他站在我们高中学校操场的主席台上,给人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势。他大声地对我们这群刚刚穿上军装的新兵说:“同志们,你们从此就由一名普通老百姓变成一名军人。但你们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希望你们到部队后,苦练杀敌本领,向着真正的军人目标努力。”

我们第一次见到这个阵势,尤其是听了教导员一番鼓动之后,更是激动无比,热血上涌。想着三人能在一起相互关照、相互帮助、共同发展,内心很是高兴。

一路上,我们乘坐的解放牌军车向前急驰。这是我们第一次坐汽车出远门,平时最远的就是八公里外的小镇,都是走路去的,连县城都没有去过。也不知道军车行驶的方向,只知道车一直在运动着。大概是下午六点钟的样子,我们就到了部队驻地,鄂北岗地。当天晚上,也没有注意看看四周,下了车之后,背包都没有放,带队的连长就把我们带到食堂,后来才知道那是个旧礼堂。那里早就摆好了几大锅面条,还有点糊糊的味道,没有任何别的东西相拌,只是干巴巴的面条。由于我们没有带碗筷,就把刚刚发的茶杯当碗、牙刷当筷子,每人一茶杯。到部队的第一餐饭就这样结束了。我心里当时还有点闷闷不乐,想着这生活条件还不如农村家里。

国云和亦军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事,国云说道:“作为男儿,不能因为这些生活琐碎的困难而乱了心志。干大事的人,遇到这点困难算什么。”尽管我心中不乐,经国云这么一说,我觉得有些道理,自己不能太小家子气了,心里也舒坦了许多。

我们三人被分配到一个新兵连,又分在了一个排。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彼此按照约定能够相互照应。

新训动员会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礼堂举行。新兵营营长很严厉给我们训话:“我知道,今天站在这里的很多都是高中毕业生,尽管是来自农村,但毕竟刚出校门,吃的苦并不多;有的还是干部子弟,可能有些娇气。但是,作为一名军人,我要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这里没有学生,没有干部子弟,只有军人和战士,我不管你们在家干什么,有什么背景,你们必须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接受新兵营的一切指挥。你们要用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一个陆军步兵的基本训练科目。训练强度我就不说了,你们自己去体会。我要强调的是,训练场上没有特殊化,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训练场就是战场,那怕你倒下了,也要面朝前面倒,就是累死也要死个样子,不要当狗熊,大家听明白没有?”

“明白!”我们齐声应道。

“没有吃饭啊,象个苍蝇嗡,不响亮,重来!”营长厉声吼道。

“听明白了没有?”他又重复一遍。

“听明白了!”我们的声音响彻云霄。

刚开始是队列训练,这对我们这些刚进学生兵来讲,似乎不是什么难事。但队长看了我们的训练不太满意:“你们像是军人走队列吗?我看完全是老太太串亲戚,腰跌腿软的,象个什么样子?军人走路要雄赳赳、气昂昂,抬头挺胸,大家看我的”说完他就走起了军人的步伐。我们一看傻眼了,那走路的气势真是可与仪仗队媲美,难怪有人说他是号称部队第一步。

训练是残酷的,有点超出我们的心理底线。部队管理严格、训练超强度、超体力的“魔鬼式”训练。每天早晨负重五公里越野。我们背着背包、挎着56式冲锋松,挂3个手榴弹、还有水壶、挂包什么的,腿上还要绑一个2公斤的沙袋。刚刚跑前面的1公里时,人还倒是很轻松,可到后来,腿越来越不听使唤,大脑仿佛也失去了思维功能,身子也不时自己的身子,双腿不由自主地往前奔,返回驻地时,真想倒在地上不再起来了。五公里后就是蛙跳、单双杠、府卧撑、推坦克等项目,按教员所说的就是每天五个一百,也就是100个单杠、100个双杠、100个府卧撑、100个推坦克、100个蛙跳,全是大体力项目。晚上还有一到三次紧急集合训练,还要参与站岗放哨等战备值勤。

每天如此,反反复复。很多人适应不了,其中就包括我自己,开始叫苦叫累。还有五个新兵“疯”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经过医院检查后,部队将其退了回去。国云见此,怕我受不了,就找到我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他还带着亦军,把我叫到训练场一角,对我劝道:“江南,你可别忘了,我们入伍前在小餐饮喝酒时说的话、签的字、发的誓。更不要忘记了,你的父亲、二伯都曾是部队的老革命。如果真的打退堂鼓,你回去了,脸朝哪儿放?”说着,劝着,亦军还对讲了三个古今中外的故事。其实,我当时真的是动了打退堂鼓的心思,但想想他们俩说的话,想想他们的实际行动和敬业精神,我服了。一咬牙,表示要坚持到底,决不拉他们俩的后腿。

手榴弹投掷训练科目是我的短板,这个科目除了技巧,就是手臂要有力量。可是我在投弹的时候,手臂总是使不上力。投弹总是过不了30米的及格线,而国云有时候可以投50米。面对落后的成绩,我很苦恼,也没有信心。老大国云知道后,就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把我叫到操场,对我说:“江南,你别着急。投手榴弹是有技巧的,主要通过助跑、引弹、交叉步,将弹从肩上投出去,要相互协调好。我先做一遍示范你看看。首先你要助跑,然后投掷时注意角度。你看,就像我这样,投的时候用大臂带动小臂,抓木柄手榴弹时可以稍微靠后一点,保持在45度左右,再猛一发力向前扔。”国云一出手,手榴弹就在天空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落在了五十米白线上。真的是漂亮,太令我叹服了。我按照国云讲解动作要领,一步一动地体会、着摸,反复练习。国云教我的第六天,我好像开巧了一样,居然也可以投到35米的良好成绩,顿时信心倍增,当时觉得比吃一顿美食还高兴。

亦军天生军事素质好,只是他的性子较急,心情有时不很淡定。第一次实弹射击,当亦军听到“卧姿装子弹”的命令后,很利索地将5发子弹装上了枪膛,按照平时班长训练时教的方法瞄准。瞄着瞄着,他身边战友的枪膛就发出“辟历啪拉”响声。亦军一听就着急,也不知瞄好了没有,条件反射似地“啪啪”几下,5发子弹全出去了,报靶员用红色报靶杆在绿色的靶纸周围,画了几个大大的圈圈。这表示亦军打了一个“零蛋”。班长站在对面靶纸前面,高声喊道“亦军,你咱弄呢?朝哪儿放枪?一枪也没有打中,全打飞了。”亦军一听,脑袋“嗡嗡”响,坐在一边流起了眼泪。

晚上开班务会,班长算是没有怎么批评,但战友们都埋怨亦军拉了全班的后腿,本来全班总评成绩可以在良好以上,可是因为亦军“剃了光头”,全班成绩只是及格。他再次委屈得哭了。见此情景,班务会结束后,国云叫上我,约上亦军来到营房的后面山坡上。三个人边走边聊,国云说:“亦老弟,其实你的素质很好的,就是性子太急躁,老爱心慌对不对?打靶,打的就是心理战。你越沉着冷静,就越容易集中精力。只要你改了这个毛病,你一定是这个。”说完,国云竖起大拇指,赞了一下亦军。亦军听后,会心地一笑。精神振作了许多。我们三个人也都很高兴,亦军好像放下了一个大大的包袱,轻快地与我们一道,又跚又跳。果然不出国云所料,亦军在新兵结业的实弹射击考核中,5发子弹打了49环,取得优秀成绩。

10公里越野是国云的短板。新兵结业考核中,我们都是戴着面具、负重前行。在返回途中,国云跑着咆着下腹疼痛厉害。他用手捂着肚子小步跑着,我与亦军立即上前,左右架着国云的膀子,向前奔走。国云说:“你们俩不要管我,快跑,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拉了你们两人的成绩。”亦军说:“哥哥说的什么话,我们怎么能了一时的成绩,而丢下你不管呢?训练场就是战场,我们任何时候都要战斗在一起。”快到目的地时,我们三人早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累得在地上躺了大约20分钟。这次考试,我们三人只是取得一个及格成绩,但我们彼此没有埋怨。

(二)

新训结束后,我们被分配在一个步兵连的一个班。一起训练,一起学习,一起玩乐。很是开心。

一年后的一天晚上,一阵紧急集合号令将我们从睡梦中惊醒,这是我们步兵连队的常态,每隔一到二天就会有那么一次,已经很习惯了。听到这样的急促哨声,我们就会有一种本能的反应,按照平时训练动作要领,迅速打背包、扛起枪、背手榴弹和挂包,冲出营房。

此时外面漆黑一片,我们背着背包,依次排好队,值班排长声音低沉地喊道:“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

“一、二、三、四……满伍”队伍前排响起一连串的报数声,低沉而有力道。

“报告连长,全连集合完毕,请指示。”

“请稍息。”连长回礼,走到队伍前面:“同志们,你们已经历了一年多的严格训练,完成了从一个老百姓到解放军战士的转变,是该拉出去实战一下了。刚刚接到上级命令,要求我们在半小时之内徒步赶到驻地火车站,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大家有没有信心?”

我们听了之后,心里有点就有拿点打鼓,也不知道是什么特殊任务。平时紧急集合都是说执行“特殊”任务,结果也就是紧急拉动一下,给大家绷绷神经,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但这次好像有点不太一样,连长发号施令时,在前面加了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已经“完成了从一个老百姓到解放军战士的转变,是该拉出去实战一下了”。真的是实战吗?不容多想,想了也没用,军令如山。于是,大家习惯性地回答道:

“有!”

“向右转,跑步走。”一声令下,我们的脚步整齐划一地、急促地响了起来,朝着军令的目标。

不到半小时,我们提前赶到了火车站。在站台上,我看到一趟军列停靠在站台边,上面用深绿色伪装网覆盖着坦克、高炮、军车,还有几节车厢是闷罐式,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列车,我们的心里顿时充满了好奇,也从中闻出了火药味,觉得好像是真的要打仗一样,新鲜而刺激。

我们分三排列队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连长又走到了队伍前面:“同志们,根据上级最新指示,我们连作为先遣队,随同A师A团开赴南方前线参加轮战。平时的战前动员,今天在此就不重复了,希望大家按照平时训练一样,从心理上、装备上、行动上,作好战斗准备。大家有没有决心?”

一听说真的要到前线轮战,队伍里有了一点骚动,大家低声议论,认为是不是太突然了?连长见此,又接着喊道:“有没有信心?”

“有!”声音低沉而有力道,队伍迅速沉静。

说句实话,平时的临战训练,毕竟是训练,真刀真枪地上前线,对于我们这群八十年代刚从高中毕业班走出来的学生兵来讲,心理还是有那么点不安。流血、致残,甚至牺牲,对我们来说来得有点突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现在已经上了前线的火车,一切只有随天意安排。

一个排分配了一节闷罐车,我们三排被安排在第三节。车厢底部铺着草席,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道。既来之,则安之,大家席“地”而坐。我掀开草席一角,发现地板上好像还残留着牛粪的痕迹。一看这就是刚刚拉过牛的车,可能是紧急调运过来的。

我们三个人又都被安排在了一起,并列一个地铺。按指导员平时战前动员要求,上前线的干部战士,每个人要给家里写一封信,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遗书》。我们手握着笔,面对着那张白纸,心情很复杂,写什么?怎么写?一切来得太突然,以致我们一时难以落笔,手发抖、心发颤,坐在那里发愣。

(未完待续)

陈响平,团风人,现居武汉。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金融作协会员,在各级媒体发表作品近百万字。

责任编辑:何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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