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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乡石坝村地处武陵山深处,位于延绵百里的齐岳山山脉北麓山脚,离开源头仅仅十多公里的土苗族儿女的母亲河——清江,自东向西北方穿村而过,伴随小河的还有一条羊肠小路,是原属四川省,现属重庆市的石柱县借道湖北,通往云阳县、奉节县的古商路,我旧居的那个院子至今仍然名叫“羊马店”,就是这条乡间商路曾经繁盛一时的历史印记,我无数次在梦里还隐约听到途经河边小路的“嘚嘚嘚”的马蹄声和夜宿在院子里的羊群里领头羊脖子下细碎的铃铛声。村里,山似青螺林似碧黛,镶嵌在水田沃土之间,这里过去是一处桃花源一般的秘境。
大山里的地名,多以突出的地貌特征而命名,因循这个逻辑,石坝,顾名思义就是要么有一个大大的石头坝子,要么有一大坝的石头,但是,村里石头倒是很多,但它们都规规整整地“长”在齐岳山厚实的身体里,村里的田间地头,林里山边,即使是青绿萎谢过后的严冬,也没有见到那般荒芜景象。
石坝村的村名因何而来?这个疑惑,我在还是蒙昧初启的五六岁的时候,问过我的奶奶,有一次她在火塘边讲鬼故事之余告诉我说,很早很早以前,在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夏夜,村里南头的大沟“出蛟”,一条龙轰轰隆隆地从大沟里游了出来,在山前的水田里几个翻滚,瞬间良田尽毁,乱石遍布,在闪电的映照下,村民们痛心地看见一田坝都是石头,田坝变石坝!可是,第二天天亮之后,村民们发现,良田依旧,一位通宵夜读的书生揭穿了谜底,原来一声炸雷当场就殛杀了那条恶龙,紧跟着又游出一条龙,只见它几个翻滚,就复原了良田的旧貌。“那条‘好龙’有多长多大?”我趴在奶奶的膝头稚声发问,“多长多大不知道,反正两只眼睛像灯笼,雪亮雪亮的,从我们院子下边的河里,随暴涨的河水悄无声息地游走了”。
从此,石坝就成了村子的名字,也留下了大沟出双龙的传说。长大之后,我知道了奶奶从她的奶奶那里听来的这个故事,只是一场泥石流自然灾害,满坝子的石头的景象估计也存在过较长的时间,是勤劳的村民们通过多年勤耕苦耘的劳作,才恢复了那一片良田的本来面貌。
如今,我也到了奶奶当年给我讲村民故事的年龄,所以,我想将石坝村的一些故事涂写下来。
石坝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古村,民国时,她隶属清源乡;解放初期,她隶属汪营区;1958年,她隶属汪营公社双龙管理区;1960年,更名为石坝大队,与清江河上游紧邻的双岭大队和清江河下游紧邻的红鹤坝大队一道隶属汪营区双龙公社,因位置居中,又称第二大队;很显然,管理区和公社的名字里都隐含着双龙的传说。1984年5月,撤社建区,由汪营区划出,与蔬菜、齐跃桥、大路坪3个大队组成石坝镇;1986年,将汪营区的双岭、红鹤坝、马道坝、高坎子4个村划入石坝镇;2001年3月,乡镇机构改革,调整行政区划,撤销石坝镇,石坝村划归汪营镇管辖,镇人民政府驻汪营镇。
前段所述的蔬菜大队是由因对后来的“工业镇”做出了突出贡献的石坝大队1队和5队划出组成,期待其更有所为,当时给予了吃“商品粮”与城里人一样的优厚待遇。但在近期的乡村体制改革中,却被并入了齐跃桥村,使一些翘首“认祖归宗”的村民颇为失望,特别是5队,突兀地“散落”在石坝村内,顶着齐跃桥村12组的名称成为了一块“飞地”,如小组地下先民有知,不知是否会轻敲棺材板,责怪不是犯浑也是犯困。
这些只是石坝村村名近代的历史变迁,我更想讲的是另外一段曾经令石坝村被许多人羡慕而津津乐道,不久又为她惋惜而啧啧叹息的历史。
石坝村这个有巍巍齐岳山护卫,有潺潺清江河滋养的村庄,她千百年来钟灵毓秀之中隐藏的“龙瑞”终于被现代科技捕捉到了,1960年代,探明石坝村境内的齐岳山矿藏很多,有煤、铁、铀、石灰石等矿产资源,尤以煤炭最为丰富,而且,煤炭矿脉离山体最近最薄的位置,就在传说“出蛟”的大沟的山谷皱褶里!于是,1966年,石坝国营煤矿在石坝村应运而生。
煤炭除了能够提供源源不断的热能以外,它还是一种很好的工业原料,因此,以煤炭为基础的衍生产业,如,火电厂、焦炭厂、钢铁厂、水泥厂等厂矿也随之诞生,最先开建的是利川火电厂和恩施地区钢铁厂,特别是钢铁厂,顶戴着“地区”的桂冠,云集了天南海北的知识青年,富集了地区的行政资源,工人们心里生出鹤立鸡群的自豪。这些厂矿从1970年开始,在石坝村随山就势,依山傍水,一字长蛇阵自东向西排列,直达2公里开外的现利万公路朱家门(318国道老路)。
1984年,石坝镇的设立是这些厂矿建设成熟和鼎盛的标志,石坝镇这个以石坝村为支点的新兴小镇一跃成为远近闻名的工业重镇,石坝这个名字也因此达到了她虚荣而高光的辉煌时刻。
一时间,各个厂矿人嘶马叫,机声隆隆;公路上货车川流不息,飞沙扬尘;乡村和矿区南腔北调,热闹非凡;电影院上映着最新的电影,百货商店里时髦货品琳琅满目,石坝村俨然深山之中的“小上海”。
上个世纪中叶,工矿原始的工艺流程和尚处萌芽状态的环保理念,注定了这些企业会毫无顾忌,也浑然不觉羞愧地将污水与烟尘、噪声与光影肆意排放到大自然之中,生产产生的固体废料堆积如山,填满了一个又一个山谷,村民们暗暗生出警惕和担心,许多身体上的不适,也很快出现在部分村民身上,但是,为了支持政府的经济建设,他们选择了默默地忍耐和承受,至少两代人为此付出了健康受损的代价。
就像村民们吃饱之后,自然会追求吃好一样,1990年代伊始,国家经济从粗放式发展向高质量发展转变,环保理念得以明确和强调,技改、整改、关停重污染企业逐渐提上议事日程,并迅速强力推行,“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石坝镇像时间上的一道闪电,完成它的历史使命之后,迅疾退出了历史舞台,2001年3月,随着石坝镇编制的撤销,宣告石坝村的田园又将重现碧水自流,青山自翠的自然风光。
虽然,石坝煤矿还在私有化之后,断断续续苟延残喘地生产了十数年,但大势不可违,它不得不像其他厂矿一样彻底结束它长达半个世纪的生产,将齐岳山内部的宝藏重新封存,留给子孙后代。我在一则2019年的新闻报道里看见这样的消息:利川市石坝煤矿于2018年关闭退出,现正利用原有工业广场及相关设施,转型发展工业遗址康养小镇,目前正在实施污水处理工程。
各个厂矿关停之后,废弃的厂房任凭风吹雨打,渐次沦为废墟,就这样,一朵曾经无比艳丽的工业文明之花,凋谢、零落在岁月的风尘里。
今年冬至次日,我回乡访亲,见许多厂房已经倾塌,甚至已经不存,一些已经是危房的建筑上醒目地贴着“危险,请勿靠近!”的告示牌,唯有火电厂高大的烟囱和冷却塔还巍然矗立着,像两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无声地讲述着火电厂为利川经济建设所做的丰功伟绩。
火电厂是与我个人最为“亲密”的一个厂矿,一是她就坐落在我家所在的村小组里,一个叫做“十字湾”的山谷中;二是厂里的一位邹阿姨是我母亲的好友,她对我亲厚有加,她家的几个小哥哥小姐姐不但个个俊美若画帖里的人儿,还乐于和我分享他们的《铁道游击队》《三国演义》等乡村难得一见的幼儿绘本读物,他们借给我的《少年文艺》应该是我迷恋上文字的最初使者。
追溯火电厂的历史,发现她有很多当时的“黑科技”,印象最深刻的是,她是利川唯一的“坑口电厂”,发电锅炉离利川最大的煤矿的矿口仅500多米,利川的其它电厂均为“径流式电站”。所谓坑口电厂,就是紧靠大型煤矿建厂,发电燃料就地取材,变运输燃料为直接输送电力,多么科学的设计!所谓径流式电站就是没有水库依凭、保障的水力发电站。坑口电厂具有发电成本低、综合利用好、燃料要求低等优点,弥补了径流式电站缺乏调节能力,在干旱或枯水季节电力供应无法保障的缺点。因此,利川火电厂对利川枯水月份的电力电量平衡有巨大的调节作用,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火电厂那高达80米的烟囱,至今或许依然是利川最高的纯砖建筑吧,且不说她建筑工艺的繁复和神奇,她的高度不仅仅为了排烟顺利,还具有利用垂直烟道来沉降烟尘微粒,发挥烟囱的高度优势,促进烟雾扩散,具有减少局部区域烟尘含量的效用。原来她早就试图减少对附近村民的伤害,这一点尤其令我心生感动。
火电厂的装机容量从1970年4月的2500千瓦,历经数次改扩建增容,到2003年5月达到了10000千瓦。它在建厂之初,成功解决了附近的煤厂、钢厂、焦炭厂、水泥厂的生产用电和附近居民的生活用电;它八十年代和福宝山水力发电厂、雪照河水力发电厂、大河扁水力发电厂联网并稳定运行,实现了利川范围内的“水火互济”,九十年代和大塘变电站(利川城)联网,为利川的国民经济建设注入了澎湃动能,特别是1988年前,恩施州电网尚未与外界联通,利川火电厂为保障一方百姓的安康生活功不可没。
电力科技的发展,真的称得上一日千里,以原利川火电厂为重要支柱的利川电力公司,如今已然壮大为两大上市业务,一个是专门负责供电的“国网公司”的子公司,另一个是专门负责发电的“国能公司”的子公司,电力供应已经像空气一样普通,充足得常常被人忽略。
我站在火电厂前的田野里眺望火电厂破败的厂房,思绪万千,这个电厂是不是利川电力躯体的一个母胎?这个电厂是不是利川电力人精神的故园?煤矿、钢铁厂、水泥厂等厂矿,在利川已经没有物质上的传承,唯有火电厂不论从物质还是精神层面,在“大利之川”开枝散叶得欣欣向荣!
几十年的风霜雨雪,主要是为解决温饱的探索之举,一代人为此付出了青春年华,正是有那一代人越挫越勇的创业精神,才有了后来的厚积薄发;火电厂特别是小火电的发展和衰退,是我国经济发展转变的一面镜子。齐岳山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风力发电机上的巨大风轮,沉稳地转动着,以它特有的语言回应我的首肯,坚定而深情。
就在我凝神静思的时候,一辆车满载小学生,挂着“研学,我们一直在路上!”横幅的大巴车从我的眼前缓缓驶过,“研学!”我心里一震,研学,一方面是从实践中获得知识,另一方面不是从身体力行中去领悟文化内涵和传承精神财富吗?
石坝村的这片工业废墟上,除了康养小镇的设想,“研学基地”“实践教育基地”“旧工业博物馆”等不也是很好的构想吗?这里,除了昔日的青山、绿水、清风,以及宜人的气候、便利的交通、淳朴的民风之外,还多了艰苦创业、奋发图强的精神内涵啊!
是啊,土地要有人守护耕耘,精神要有人秉持传承,乡愁要有人坚守呵护。乡村振兴,产业是根本,文化是灵魂,这或许就是石坝村工业废墟的希望所在。
(湖北日报客户端 通讯员 陈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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