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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在当代中国文化语境里,根系的意义逐渐失落,却长期占据着作家晓苏的创作视域。无数乡镇青年外出务工,渴望在城市扎根,这正是中国大地上发生着的改变。可大势中也有“逆流”,晓苏小说《春回大地》主人公陈谷子的返乡,却描绘出大地上的另一番事情。
故事发生在油菜坡,是晓苏乡村系列小说的常用背景。少小离家老大回,陈谷子离开油菜坡已经十三年,却被老村长姚德一通电话喊了回来,说要当面商量一个“重要事情”。于是一幕酷肖贾樟柯乡土电影镜头的画面出现:早春傍晚的村口,开着宝马、巨款傍身的谷子打量着大变样的村庄,少时苦涩的回忆也随之展开……谷子高中时父亲急患脑瘤要交手术费,谷子下跪后亲叔叔陈扣犹豫再三才肯借。可当父亲一躺棺材,没满五七陈扣就上门逼债,还牵走羊做抵账。母亲当场气晕,不久也病死了。谷子彼时欠了一屁股债,陈扣逼债又狠,无奈下到南方打工,十多年光景从装修队打杂奋斗到建筑公司经理。此次还乡,除了和姚徳议事,还能还掉跟陈扣、姚德、同村赵天开以及芝麻嫂的欠款,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次日清早,谷子碰上急去陈扣家的姚徳。原来陈扣病重,后事准备要姚徳帮忙。对于“那件大事”,姚德却说稍后再谈,随即让谷子一起赶往陈扣家。车开到陈扣家的石岭附近,听到羊叫的谷子想起当年逼债场面,坚持不下车而让姚徳转交债款。面对嫂子严鹅的谄笑,谷子心无波澜,随即开车向养蜂人赵天开家驶去。在姚徳眼中,赵天开是个“日白佬”(鄂西北方言,指一类爱说假话、吹牛,给人空许诺的人)。但也凭了这日白的本事,赵天开才在当年用十斤洋蜂蜜冒充土蜂蜜,赚钱借给谷子,谷子心里自是有份深深的感激。不料这次却遇上赵因卖假蜂蜜被人困在洞穴上,谷子见状立即散钱解围并还了赵的债。
中午到了村委会,谷子还掉姚徳的债,正想谈那件要紧事,不巧又得知姚徳要出席讲话——在芝麻嫂的民间文化培训班开班仪式上。谷子开车送姚徳,也把欠芝麻嫂的钱还掉。芝麻嫂当年借了谷子一百五十块钱,其中原曲非同一般。这笔钱本是芝麻嫂找娘家借了要买《西厢记》皮影的,却没想遇到“比自己还可怜”的谷子,只好含泪解囊相助。只是借钱时也旁生出一根枝蔓:借到钱的谷子本想当晚赶路回家,却被芝麻嫂以大雪封山为由,扣着钱不让他走。芝麻的男人常年在外打工,当晚她和谷子分住上下楼,无论翻身叹气还是唤谷子下来,年轻的谷子都死命忍住了。时隔多年再次相见,芝麻嫂打趣了句“胆小鬼回来了”,被姚徳听到后向谷子打探,继而也“看破不说破”地笑了。
小说结尾,清完债的谷子行车到村门口,迎着红彤彤的朝阳。回乡第三天,他还是没能和姚徳谈谈“那件事”。叔叔陈扣在前一天半夜断了气,女儿陈贝没能赶到出殡。当年谷子母亲病倒后,严鹅陈扣商量拖走母亲的棺材抵债,幸得表妹陈贝报信,谷子才提前将棺材移走。想到这儿,谷子最终决定替陈贝抱灵牌,参加陈扣葬礼。就在谷子要离开油菜坡时,姚徳追来了村口,那件重要的事终于水落石出——“据我观察,你是最适合当村长的人”。原来姚德一早便想好让谷子回来当村长!谷子喜不自禁,油菜坡上已是一片春回大地。整篇小说并不复杂,自姚徳拉上谷子去往叔叔陈扣家开始,小说叙事主线从议事转向还债。那件姚徳电话里喊谷子回乡商量的“大事”倒成了悬念,吊人胃口之余,也为谷子挨家还债的情节发展留出空间。更为巧妙的是,这个悬念揭开的过程本身,隐藏着一条“草蛇灰线”:姚徳想让陈谷子回来接自己村长的班,而观察谷子回乡后对旧事人情的处理,恰好可以考量他能否胜任村长一职。于是小说主体以谷子还债为明线,以老村长对谷子的考察为暗线,碰撞出作品的双线结构。陈谷子是否够格做新村长?姚徳的诸多表现埋下了伏笔。比如,帮赵天开解围后,赵说一定还清谷子的钱,谷子却让他以后有难找自己,不要再骗人。姚徳在旁看的满脸笑意,称赞谷子说得好。这即肯定谷子教化村民的方式及德行。谷子设想将姚徳家旁的泉水研发成矿泉水时,姚徳两眼发亮,表现出对谷子“致富经”及灵活才干的赏识。包括连芝麻嫂因往事揶揄谷子“胆小鬼”,姚徳也宽厚地说“胆小鬼比胆大包天好”,更加表明他对谷子品行的认同和放心。事如试金石,人一炼便知。因此,故事的包袱抖落在结尾,老村长的那句“据我观察,你是最适合当村长的人”,无疑掷地有声。陈谷子这个新村长和老村长有何不同?在对叔叔陈扣的态度上,隐藏着新旧交番间不同的宗族观念。作者设置了这样一个细节:谷子不愿进陈扣家门,姚徳劝说他,虽然当年陈扣逼债过分,但毕竟还是他叔叔。谷子不为所动。直到听说表妹陈贝赶不回来给她爹抱灵牌,思索之后决定替她尽孝。于姚徳而言,亲人始终是亲人,是无法撼动的宗族观念;对新一代的谷子来说,他抱灵牌的动机在于报答当年陈贝善意报信的恩义,而非和陈扣的血缘亲情。这是不同于姚徳的新型人情观念。
除却谷子和姚徳两个人物,小说中吝啬狠毒的陈扣严鹅夫妇,爱扯谎却讲义气的赵天开,风韵犹存的芝麻嫂都给人以很深的印象。如同我国明清小说中人物取名多用寓意和谐音,本篇所有人物的特色从名字中也可见一斑。陈谷子生于乡土,漂泊南方升至建筑公司经理,而水泥建筑代表物质文明,也代表冷漠的人际关系;谷子显然是大地的孩子,幸得他的返乡,令村民朴素的情感得以拾起并彰显。姚徳谐音“要德”,选拔接班人时格外看重品行。陈扣即“陈抠”,严鹅即“严恶”,好一对歹毒夫妇。赵天开脑子活、爱异想天开,才敢勾兑蜂蜜水。“陈芝麻烂谷子”暗示谷子和芝麻嫂有过不了了之的旧事。陈贝善良,纯粹如珍贝。细细琢磨这些名字,更能品读到大地之上一个个生动朴趣的生命,他们之间相互交织,铺演成油菜坡上的乡情组画。
作家晓苏有一篇备受赞誉的小说《花被窝》。如果以此名来赏玩本篇小说,双线结构无疑是被窝上扎实的穿针引线,而绝妙精准的比喻则是朵朵繁花,点缀在被面。作家似乎惯将比喻句押韵般地放置在段末,使小说语言富有韵律感。如小说首段结尾,将谷子感受乡间晚风的轻抚形容成“被温柔的猫舌头舔了一下”,极为新奇贴切,宛如在田埂尽头看见一株清新的腊梅。再如另外一段结尾,谷子听见家乡鸟叫的亲切感,被比喻成“小时候被母亲搂在怀里用棉签掏耳朵的感觉”,具有浓烈的生活气息,令人感同身受。小说的结局虽然圆满,但也透露出一点现实隐忧。油菜坡村里难道没有可以继任为村长的年轻人?何苦还要老村长搭线到南方挖人?小说将现实问题以文学手法寄予解构回答,也渗透着作者的人文关怀——春回大地,希望也在向乡村走来。读完小说,我不禁想象自己也是一粒种子,枕着这床“花被窝”,静静地回味、沉醉在乡土的大地上。
(作者:李小荷,90后,上海市某重点中学语文教师。上海师范大学国家重点学科文艺学、英国格拉斯哥大学艺术史双硕士。平日育人,闲时种诗。曾发表多篇艺术展评、散文、学科教学文章,作品见诸于杂志《文学教育》《布林客(Blink)》《语文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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