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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节回乡记
——来自一位团陂佬的回乡观察
作 者 | 姚华松
亲爷生日,家人们小搓一顿
今年的国庆与中秋双节合计八天假,对于这种长假,我的习惯性做法是带孩子回湖北黄冈老家看爷爷奶奶,和老爸喝点酒,和老妈聊聊天,让孩子与爷爷奶奶亲密接触几天,每天去村里串串门,与爷爷、奶奶、大叔、大婶及孩子们交流交流。
这次长假,哪些人回来了?
截止今年的国庆假期,我老家的村庄(湖北省黄冈市浠水县团陂镇登峰村三组陶家仓)共计17户人家,人口总数是101人,即包含在老家的人口及外出求学或务工的人口,其中常驻老家的人数是20人(分别是务农老人18位,在读小学生2位),81人外出求学或务工。有4户人家举家外出务工,仅过年期间回来住一下,合计人口22人。这样看来,村里的真实空心化率大概简约为74.6%(也即有老人在家的13家户中,外出人口59人占总人口79人的占比),如算是4户居家外迁的,村里的空心化率则为80.1%(也即外出人口81人占全村总人口101人的比例)。
此次过节回家的有21位,具体涵盖9户人家,所谓的“中秋团圆率”(含接近团圆,也即有老人在家的,外面的人回来了,但不是全部的人都回来)按户数计是69.2%(计算公式是9/(17-4)),按人数计是51.9%(计算公式是(20+21)/79)。
涉及家户具体情况如下:JH从打工地兰州回来,父母在家里务农,老婆带着儿子在镇上住(在镇上买了一套房子),陪读,然后她自己也在镇上的超市上班;YB从深圳回来,父母在家务农,女儿读村小五年级;笔者、两个孩子及孩子妈妈从广州回来,、弟媳及小侄子从武汉回来,看望在家的父母;笔者的二婶带着孙子从本市市区(黄州)回来;CH叔从省城武汉回来,父母也在家务农;LY带着两个孩子从镇上回来,也在镇上定居多年;DH从省城武汉回来;YJ携妻女从省城武汉回来;XL携妻及小儿子从省城武汉回来。
从回家的驱动力看,年轻人回老家看望老人、陪老人过节是共通性理由,其中有2人是同时看望自己的孩子,有另外2人是只身一人回家的,即没有带自己的孩子一起回家,有另外3人是携带妻子或妻女一起回家。
我之所以进行上述区分,旨在说明:其一,对于很多人尤其农村出生于长大的人而言,过节放假最重要的方式是回老家,这是很多人尽孝的最重要渠道与方式;其二,尽孝不尽孝,基本上可以用年均回家探望老人的频次或次数来丈量;其三,年长的儿子或女儿有放假回家看望老人的意愿跟行动,但孙辈们不一定有,他们对爷爷奶奶的感情普遍没那么深;其四,爷爷奶奶最希望见到的人不一定是儿子或女儿,实际情况是孙子孙女或外甥外甥女。
老家流动宴席
村里的大学生,一个也没回
我村目前有5位在读大学生,一个念大四,在湖北黄石,一个念大三,在省城武汉,三个念大一,一个在广西钦州,一个在湖北荆州,一个在省城武汉。双节八天,除了我那念大三的侄子回家住了一晚,其他的都没回来。按理,大学生是时间上相对自由的群体,尤其放假期间,没有上课任务,但他(她)们共同的选择是不回家。
年轻人尤其大学生不回家的直接理由是不想回家,他们虽说是大学生,但身份还是学生,离开了高中、进入了大学的他们会随时拿着手机看,一旁的爷爷或奶奶难免唠叨,他们不懂得爷爷奶奶的心思,不晓得与爷爷奶奶说细话,爷爷奶奶通常情况下“爹味”十足,哪怕自己没念书,但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大学生们当然不爱听,不喜欢被唠叨,于是,他们选择“眼不见、心不烦”,不回家。在学校、在宿舍多好,自由自在,打游戏没人管,想睡就睡,想几点起就几点起。
从幼儿园到高三,基本上,这些孩子上大学之前,吃喝拉撒,生活起居,方方面面,都是爷爷奶奶在照顾,爷爷奶奶陪伴他们的时间,比他们在外打工的父母陪伴他们的时间,要多得多,他们理应懂得孝顺老人的道理。但老人以爱为名义的唠叨改不了,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同时,孩子们上大学了,他们不喜欢被唠叨、不喜欢被说教的性子也改不了,没有或很少有那种超级听话的孙子或孙女。不少大学生跟爷爷奶奶存在明显的代沟与断亲,压根没话讲,压根不晓得讲什么,“回家干农活?”“不会”,“回家陪聊?”“不会”,干脆也就懒得回家了。
结果自然是,于老人而言,“我算是白疼孙子十几年”;于大学生而言,“话不投机半句多,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家乡美味——扯坨儿
“生活费快没了,给我打过来吧”,算是大学生儿子给父亲最长的对话了
YF今年念大一,他父亲和我是发小,每次假期,我们都回去了,我基本上天天去他家串门,找他聊天。我们聊天,自然会聊天YF,我问YF假期没回家,干嘛去了,在不在学校,他说不知道,我一脸的纳闷,父亲怎么会不知道儿子的行踪呢,他无奈地说,“人家不跟我说啊”。他继续抱怨,YF上大学后变了,不听话了,他给我看他和儿子的聊天记录,他是各种资料、各种链接、各种关心、各种提醒发给儿子,但儿子的反应寥寥,实时或及时的反馈更是凤毛麟角,映入我眼帘最多的反馈是“嗯”“嗯嗯”“知”“知道”“晓得”,一个字都舍不得多打,惜字如金。我注意到,9月8日开学至今,YF发给他最长的一句话是“生活费快没了,给我打过来吧”。
很显然,父亲担心第一次去外省念书、第一次出远门的儿子人生地不熟,担心儿子不能适应大学的学习与生活,各种担心,各种操心,各种搜集相信资讯,精准投喂到儿子,但儿子却反应平平,绝大部分选择不搭理,我估摸着他点开链接认真观看并学习领会的可能性极低,“天天发一堆东西过来,看着就烦”,这大概率是YF的真实心态。
不少父子关系更多被简约化为经济供养关系,儿子一般不主动联系父亲,除非要生活费,父亲的“热脸贴冷屁股”却一日也不间断,你不理,我也要发。一些孩子认为父亲给我生活费,是天经地义的事,身为父亲,你就得供养我。这客观上会伤害父亲的心,会伤害父亲疼爱儿子的激情。以至于,部分父亲觉得,“我只是尽到一位父亲的责任” “我从来不指望以后或将来他会回报我什么”。
为人父母并不容易,尤其深受东亚家庭与家族文化影响的父母,很多人一辈子的价值体现就在于抚养孩子,止于抚养孩子,而没有其他。父母的唠叨或许多了一些,方式或许是年轻人不喜欢或不认同的,但怎么说也是为了子女好,大学生们应该适当反思及修正一下自己的冷漠或冷酷行为,不要伤了父母的心。须知,你们已经长大成人了,父母可以从道义上供养你们,但从法律上,他们没有供养你们的义务了。
孩子们在杮子树下过中秋
不服老,搞副业,成为老人的潮流
村里有老人的家户中,仅我叔没种田地(但种了菜),因为他是小学退休老师,有相对优厚的退休待遇,其他家里都种了不少田地。凌晨五点天还没亮,就有阿姨们起床去池塘洗衣服,夏天的时候会更早一些,因为凉快一点。“虽然很多人不愁吃穿,但他们就是比着干农活”,这是我叔居家半年观察后的结果。少部几个阿姨会偶尔去村部打麻将,但其他老人都是勤勤恳恳干农活,不管他们或她们的年龄与身体情况。
对于一些老人而言,干一辈子了,干习惯了,“停下来就浑身不舒服”,这是我父亲的心声,也是很多老人的心声。对于另外一些老人而言,“别人都在忙,我成天闲着不做事,我会不好意思”,在一个整体崇尚勤劳的问候氛围里,部分闲着的人会一定程度被道德绑架,他们不想被成为别人眼里所谓的“懒人”“闲人”。更多老人会通过辛苦劳作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能动,我还可以下地”“我不能啥都指望外面的子女给我网购,我得自己种一些东西”“再过三个月就要过年了,我孙子喜欢吃红薯粥,我儿子得带花生油进城,我得种红薯,我得种花生”“他们有的吃,他们有的带,我就开心了”。
除了传统意义的种植,几位老人还热衷于搞搞副业,有那么两年,上头禁止村里养猪,因为养猪会产生臭味或异味,有悖于“美丽乡村”的形象规定或要求,但这几年适度放开了,13户有老人的家户中,有3户重新养起了猪。四头大肥猪,基本上可以满足全村人过年期间所需的猪肉了。有12户家里养了鸡,过年过节杀鸡吃,是家乡的习俗。有2户的老人把自家的田改造为鱼塘,每天喂鱼,过年的时候买鱼。有4户的老人养了蜜蜂,像我的父亲,已经养了8年的蜜蜂,有15个蜂箱,与我母亲一道驱赶蜜蜂的天敌——大黄蜂,是父亲每天最重要的工作。我偶尔帮他售卖蜂蜜,给他转蜂蜜钱的时候,是他与母亲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他的辛苦劳动,有了经济上的回报,76岁的他可以通过养蜜蜂赚一点钱,这让他觉得他活得有价值、有意义、有尊严。
我一直觉得,在身体状看应许的情况下,农村的老人还是应该做一点事,让自己忙碌一点点,不能完全静养,不能只是发呆,不能只是沉迷于刷手机短视频,因为先“老有所为”,才能后“老有所乐”,于很多农村老人而言。
高中同学小聚
家族内攀比着相互请吃饭,这种攀比,挺好的
农村素来有攀比之风,为很多人所不齿,甚至深恶痛绝,主要说的是对物质拥有的攀比,尤其是春节期间的各类宴席操办,结婚办酒,老人生日办酒,小孩周岁办酒,年轻人考上大学办酒,建新房办酒,有些地方甚至夸张到买新车也办酒,家里的母猪下崽也办酒,办酒的理由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其结果是,给那些频频送礼的人增加巨大的经济负担。不去吧,人家说你不给面子,不讲情义,去吧,自己面临囊中羞涩的困局,怎么办?只能是“你办我办他也办”,因为谁也不想吃亏。
但我发现有一种“攀比”挺好的,这个假期,我发现村里的同一家族或亲戚的家户,会相互请酒,譬如十月三号中午,我家请酒,我二叔、三叔家都来吃席,然后十月四号晚上,我二叔家请酒,我家、我三叔家都过去吃席,十月五号中午,我三叔家请酒,我家、我二叔家的人也过去吃席。像我家族这样做的,还有同村的江姓、王姓两个家族。这种请酒,也就是去镇上买一点鱼、肉、卤菜及几瓶酒,青菜家里都有,花不了多少钱,但做饭及吃饭的过程很愉快,都是大伙一起帮忙弄。大家一边做菜,一边聊天,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喝酒的大人们一桌,喝饮料的孩子们另外一桌,热闹欢腾,其乐融融,感觉非常好。
这种家族内部的聚餐规模不大,一般十几个人,至多20人,当然不需要另外花钱请专业厨师做饭,比起人数较少的单个家庭吃饭,当然会热闹很多,气氛好很多。
原子化碎片化与个体化程度日渐加剧的当代农村,兄弟姐妹间团结的很多,因为各种杂事而反目甚至成仇的也大有人在,年轻人常年外出务工,且打工的地儿也不一定在一个城市,孩子们也各自念书,平日里的联系不一定多,趁着假期在老家团聚,真的很难得。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这种在同村的兄弟,总体上关系会比舅舅那些要更亲近一些,多走动走动,婆媳间的矛盾,兄弟间的过节,妯娌间的不愉快,我以为都可以通过一顿顿家族聚餐进行沟通商量化解与消弭的。
亲人嘛,就应该走的亲、走的近、走的密,就应该多亲近亲近。经常聚餐,必须是亲人增加亲情的最重要方式。
与村里的两位婶婶合影
驻足一下,不是贪婪,而是懂礼节
YJ携母亲、妻子及一个月大的爱女来到大妈家,还带了几斤新鲜猪肉看望大妈,孙子第一次过门,老人当然提前备好鞭炮,燃放鞭炮,给弟媳、侄子及侄媳妇备茶。愉快聊了半小时,YJ起身,要去同村的二姐家,出门行至三米远,他突然驻足停下来,母亲问他停下来干嘛?他默不做声。半分钟后,他大妈急匆匆从屋子里跑出来,给小孩塞了一个红包,YJ方才离开。
说起这事,YJ的大妈都有点不好意思,说一时疏忽忘记了给红包的事。家族里的新成员降生,到每个家里看看,认个门,这就是最原始的认亲,这时候,长辈都得给一个红包,意指“我认了这门亲,希望孩子健健康康,快快长大成人”。
YJ大妈一时疏忽了,但YJ是一个有心人,处事很智慧,他选择驻足停留,耐心等到大妈给孩子红包。试想,如果大妈真的忘记了这事,YJ的妻子大概率会不开心,她估计会想,“你大妈是啥意思,我们的孩子第一次过门,过去认亲,你大妈一点表示也没有,她这么不懂事吗?”这时候,如果YJ替大妈辩护,势必引起小夫妻矛盾,甚至有可能挑起两家人的矛盾。YJ半分钟的故意驻足,让可能的矛盾与尴尬化解了,给了大妈面子,也给了妻子面子。
农村人心思普遍重,喜欢东想西想或多想,对做事的方式与程序颇有讲究,有明规则,更有潜规则,一个粗心大意或稍不留神,或将为日后的过节或矛盾埋下伏笔。凡事多从对方角度考虑,不让对方尴尬,才能把事情做好、做妥帖、做体面。
镇医院甚至包括县医院的公信力已经和正在变弱
十月四号上午,我从微信群里得知我一位发小的母亲出了车祸,正在县医院的ICU急救,我当时在JH家。JH质疑为何不去省城大医院,他给我讲起他的事。两个月前,他突然拉血,连续三天,就挂了县医院肛肠科的号,医生见肛门出血,二话没说,直接让他先交5000块,先去住院部住院,后面慢慢做涉及身体各部位的各种检查。他不信邪,离开医院,撕了化验单,第二天去到他打工的地儿兰州,当天下午去了甘肃省第一人民医院。当值医生看了看,不到一分钟,在他的病历活页上写了一个药名,对他说,“你去旁边的药店买这个药,我们医院没有得卖,好像是六块钱一盒,连续擦三天,就可以了”。果不其然,三天后,他肛门拉血的毛病彻底没了。很显然,就是一点炎症,啥事没有。
这么多年,我、我的父母和村里的乡亲们的共同经历跟体验是,一旦有点发烧感冒,摔跤蹭破皮,或头晕目眩,无论是村卫生所,还是镇医院,基本上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医生都建议打吊针,且一吊就是七天。父亲不止一次告诉我,同样的药,村卫生所的价格,比镇药店的价格要贵上一倍开外。随意诊断,过度医疗,错诊及误诊率奇高,这些特征在广大农村地区十分明显,只因村、镇及县城医院仗着主要患者以文化水平尤其卫生认知水平低的老人,他们才可以为所欲为,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正因如此,我和我的几个同事最担心就是远在老家的父母身体突然不适,因为我们都觉得单就医疗技术水平,只有省城的大医院才可靠,村卫生所、镇医院、县医院甚至所在地级市的医院都不可靠、不可信,问题是省城距离老家相对遥远,我们担心距离远可能会耽误老人们治疗的最佳时机。这正是部分年轻人执意要把老人接进城里常住的最重要原因,因为在大城市看病更方便、更能得到及时医治,哪怕老人们再不适应都市文化、再不适应都市生活。
不言而喻,看病难,于广大农村地区而言,依然是一个难解的题。
作 者 简 介
和母亲合影(摄于2024.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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