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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孙善国
晨露还凝在荷叶边缘时,风便来了。先是极轻的一缕,像谁在远处抖了抖素色的绸带,掠过水面时带起细碎的涟漪,而后便钻进了荷塘深处。荷叶被这股清劲推着,先是卷边微微一颤,随即舒展着翻卷起来,像一群碧色的裙裾在晨光里旋出细碎的褶皱。
最先是贴近堤岸的几株荷动了。圆硕的叶子托着昨夜积下的雨珠,风过时便顺着叶茎的弧度滚落,砸在另一片荷叶上,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散作星子,又倏地坠入水中,惊得藏在叶底的红鲤摆着尾巴游向深处。风渐渐稠了,满塘的荷叶便都活了过来,有的仰着脸承接天光,有的侧着身与风私语,层层叠叠的绿在塘中起伏,竟像极了春时涨潮的江水,连空气里都漫着湿漉漉的清润。
这时便有荷香漫过来了。不是浓得化不开的甜腻,是像新沏的雨前龙井,初时只在鼻尖萦绕着一缕淡青,待风再紧些,那香气便漫过衣襟,钻进袖管,连指尖都沾着三分凉意。循香望去,才见绿叶间藏着些粉白的影子,有的半卷着,像怕生的孩童怯生生探出头;有的已全然舒展,花瓣边缘泛着月光似的银白,花蕊处攒着金黄的细蕊,风过时便轻轻摇晃,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花瓣上流转。偶有花瓣被风拂落,打着旋儿飘向水面,像一只白蝶停在绿萍上,随波漂远了,那香气却还在风里缠缠绕绕,不肯散去。
站在塘边久了,忽然想起幼时外婆家的荷塘。那时也是这样的夏日清晨,外婆总牵着我的手去塘边摘莲蓬,露水打湿了裤脚,她却毫不在意,只笑着说:"风动荷香时,摘的莲蓬才最甜。"她的手布满老茧,却总能精准地捏住最饱满的莲蓬,轻轻一拧便摘了下来,剥开碧色的外壳,露出白玉似的莲子,递到我手里时还带着荷叶的清香。有时风大了,荷叶哗哗作响,她便拉着我在塘边的老槐树下坐下,看满塘的绿浪翻涌,说:"你看这荷叶,看着娇弱,风再大也折不断它的茎。"那时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只觉得风里的荷香,混着外婆衣襟上的皂角香,是世上最安稳的味道。
后来离了故乡,再难见这样的荷塘。城市的公园里也有荷,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是少了清晨叶尖的露水?还是少了风过时荷叶相击的脆响?直到此刻站在这塘边,看风穿过荷叶时掀起的层层碧浪,闻着那若有若无的清香,才忽然明白,少的原是那份与自然相亲的从容。如今的我们,总在追赶着什么,脚步匆匆,连风拂过脸颊都难得停下细品,又怎能体会风动荷生香的妙处?
风渐渐缓了,满塘的荷叶也慢慢静了下来,只有几朵迟开的荷花还在风里轻轻摇曳。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水面,将荷叶的影子映在塘底,随波晃动,竟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有蜻蜓落在刚刚舒展的荷尖上,翅膀上的纹路在阳光下看得分明,它停了片刻,忽然振翅飞走,带起的风又让那朵荷花轻轻一颤,一缕更清冽的香气便漫了过来。
原来这荷香,从不是静止的。它藏在风里,藏在叶间,藏在每一次光影流转里,只有当我们的心静下来,才能循着风的轨迹,捕捉到那缕穿越时光的清香。就像人生路上的许多美好,从不是刻意寻来的,而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一阵恰好的风,送到了眼前。
暮色将近时,风又起了。满塘的荷叶再次低吟浅唱,那香气也愈发醇厚起来。我转身离开时,衣襟上还沾着淡淡的荷香,像一句温柔的叮嘱,提醒着我:无论走多远,都别忘了停下来,等一等风,等一等那缕从岁月深处吹来的,带着荷叶清香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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