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云霞

生长在乡下的孩子对晒场（也有的地方叫稻场）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尤其是夏天的夜晚，常常三五成群在晒场里玩“钓蚂蚱”、“老鹰抓小鸡”、“斗鸡”、“翻叉”等各种游戏。小伙伴们嬉戏、吵闹声吵翻天。大人们搬个躺椅在晒场上，悠然自得地摇着蒲扇，聊着天，摆着古，也有喜欢安静的小朋友津津有味地听着老人们讲关于天上银河的神话故事，乡间的趣闻传说。

秋天，月光如水，新脱完谷粒的稻草散发着特有的秸秆清香，晒场边的乌桕树、苦楝树把月光剪成碎片，一点点从枝叶间洒落下来。小伙伴们因为晒场上堆满了草垛，玩起了捉迷藏游戏，也有玩木头人的游戏，月光洒在平整的晒场上，如同铺上一层薄薄的纱，孩子们的欢笑声此起彼伏，惊飞了栖息在乌桕树、苦楝树等枝丫间栖息的夜鸟，扑棱棱飞向夜空。

晒场，有着晒场的作用。当布谷鸟唱起“阿公阿婆，割麦插禾”“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官庄岭上杨树桥队种田的好把式李大个子就开始在晒场上忙碌起来。那时候常常天不甚亮就听见石轱辘“吱吱扭扭”悠然地在耳边歌唱，李大个子那头大牯牛拉着石轱辘在晒场上转圈圈，由小到大，一圈圈，一圈圈，就像水面荡起了涟漪。

农忙在即，麦粒儿灌浆后，经过阳光照耀、雨露滋润，日渐丰腴，沉甸甸的。麦子要开镰喽！经过漫长的冬季农闲，庄稼人早就按捺不住了，他们内心里蠢蠢欲动，摩拳擦掌地——磨镰刀、修整犁耙、打草幺子、压场……

压场，也就是整理晒场。闲置了一冬的晒场，不再是那么瓷实，晒场上杂草丛生，有的还有前一年遗留下来的柴草，这些都要清除干净。拔草、移垛、垫土、铲平，然后就压场。拔草，通常是我们小孩子的事，放学后按照大人的吩咐，拿着小铲，也有光着手的，小伙伴们相约着到晒场上拔草，细心的女孩子会把草和猪菜分开，草，回家喂牛；猪菜，自然给圈里的猪打牙祭咯。

小平子是最调皮的，他跟着姐姐大萍子干活儿，通常干着，干着，不知道人跑到哪里去了？你看他一会儿钻进草垛子找丢蛋鸡下的蛋。小平子头上顶着草屑，满脸通红，兴奋地喊：“姐！姐！蛋！蛋！鸡蛋！你看我捡了鸡蛋！”一会儿头上顶着一个用柳枝编的帽子；“姐！姐！我在那棵树上发现了鸟窝！小鸟都张着嘴要吃的！”小平子可忙了，他捉蚂蚱、逮青虫、挖蚯蚓，用一片宽大的叶子包裹着爬上树，喂鸟去了。大萍子气呼呼地不停喊弟弟来帮忙，小平子嬉皮笑脸地拔两株草，又不见了踪影。

移垛，是大人的事。通常几家约好，大家换工，互相帮忙把彼此的柴草垛移走，虽然草屑、粉尘让人呛得难受，但是大家依然说说笑笑，小半天都把活路干完了。

垫土，铲平，压场。李大个子的大牯牛不厌其烦一圈圈地拉着石轱辘，一遍场压过后，再洒上水，撒火灰，再压。晒场越来越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瓷实，也只有这样，打麦子和谷子的时候土里才不会压进去麦粒儿和谷粒儿。庄稼人可心疼粮食了，粒粒皆辛苦，一年到头的辛苦就指望着地里的庄稼多打点收成咧。

在一个村落常常不只有一个晒场。分田到户时，因着田块也分配到相应的晒场，有的晒场在田间地头，有的晒场在乡村路边，反正就是图一个方便。在田间地头的晒场，农忙时就做晒场用。庄稼人金贵土地，农闲时，空着可惜，就多犁几道，多翻两遍，把坚如磐石的晒场硬是侍弄的松软软泡乎乎的，像才出笼的馒头。撒上应季的蔬菜，或者点上一季蚕豆，麦收前也是不错的收获。紧挨着村落的晒场可不单单是晒场，农忙时打庄稼、晒粮食、晒棉花；如果赶得巧还可以看见李大个子在晒场上光着黝黑的膀子，一锨一锨地扬着稻谷或者小麦，那优美优美的弧线划过天空，饱满的谷粒、麦粒撒落在地上“沙沙”作响，就像春蚕吃桑叶一样，听上去是那么悦耳，那么舒心！

晒场，平时更是孩子们游戏的天地。夏天是大人们纳凉的好去处，冬季是准备春节民俗表演的排练场。有时候还是放电影的露天影院，夜幕降临，晒场上扯起大银幕，十里八乡的人都赶过来。大人们扛着长条板凳，小孩子搬着小板凳，早早地占据有利位置。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嬉笑打闹，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儿、烟草味儿，还有谁家烙饼的香味儿……

临近春节，虽然寒冷，只要天气晴好，晒场上总是热闹非凡。踩高跷的、划旱船的、舞狮子的，人们练得热火朝天。我们这些小屁孩一丢下饭碗就往晒场里跑，喜欢听那“咿儿呀，呀儿呀，咿呀咿呀咿儿呀”的梁山调，那旋律，让人听得如醉如痴。

儿时的春节似乎格外浓郁。场院上的表演就是一场场人生的悲欢离合。从正月初一开始，一场接一场的表演直到正月十五达到高潮，让人们百看不厌，百听不倦。那些散落的笑声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久久让人难以忘怀。也正是这样，具有地方特色的民俗文化一代代传承下来。

随着时代的发展，土地平整、美丽乡村建设，一点点、一点点地占据了晒场。如今的村庄已经没有炊烟袅袅，农民都用上了液化气和各种电器炊具，晒场上的柴火垛也消失了。新时代的农民种田全部实现了机械化操作，牛儿遍地走，耕田打耖已成为历史画卷，那些“牧童遥指杏花村”的诗情画意早已不现。

晒场，成为官庄岭上多少外出谋生人的梦中回忆。每当夜深人静时，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晒场，那些响彻云霄的歌舞，都在梦中回响。

乡村的晒场里有最纯粹的快乐，有最温暖的乡情，还有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