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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余建国
血色黎明(序言)
黎明的曙光尚未穿透龙赛湖的晨雾,轻纱般的水汽在湖面弥漫。湖面上,渔歌悄然响起,那质朴而又带着水乡韵味的曲调,仿佛从岁月深处飘来,唤醒了沉睡的大地,也拉开了这个血色黎明的序幕。
2024 年的清明时节,季伟烈士陵园内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哀思与缅怀。在这片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土地上,应城寻找抗日烈士亲人志愿者协会的几名退伍军人,身姿挺拔如松,迈着坚毅的步伐,向着季伟烈士纪念碑走来。他们身着旧军装,神情肃穆,手中紧握着干净的抹布,轻轻地、一寸一寸地擦拭着碑身。他们的动作缓慢而虔诚,仿佛在翻阅那段烽火连天、热血激昂的抗战岁月。指尖摩挲过碑上的每一道刻痕,那镌刻着“季伟烈士纪念碑”的七个红色大字深深嵌入碑中,一如季伟烈士的精神,深植在这片土地,永不磨灭。
季伟烈士当年在龙赛湖畔,为抗击日寇、守护湖乡人民,热血洒在了这片大地上。如今,站在碑前的退伍军人们,眼中泪光闪烁,那是对季伟烈士深深的敬意与无尽的怀念。他们虽已退伍,却从未卸下志愿者的担当,继承着烈士遗志,沿着先辈走过的路,在寻找抗日烈士亲人的征程上,风餐露宿、不畏辛劳,只为让英雄的故事得以完整展现,让烈士的亲人们知晓,季伟烈士的英雄壮举从未被遗忘,英雄的血脉依旧在应城这片土地上奔涌流淌,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晨雾渐渐散去,龙赛湖的粼粼波光与擦拭一新的纪念碑交相辉映,那血色黎明中的渔歌,依旧在耳畔回响,唱着过去,也颂着未来……
一、季伟出生
重庆市丰都县名山街道古家店村(原新城乡举人湾)的晨雾总比别处多三分灵秀,青瓦白墙的王家老宅枕着三山环抱的卧虎地势,檐角挑着几缕不肯散去的云絮。
1914年农历霜降,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三响,王家大宅突然惊起满院灯火。接生婆踩着水磨石阶上的露水疾奔而来,王老爷即将迎来个哭声清亮的第八个孩子。
“八姑娘落地就攥着脐带不撒手,倒像握着柄小剑。”厨娘张嫂四十年后仍记得那声婴啼,混着后山竹林沙沙的响动,惊飞了檐角镇宅的铜铃。这个被唤作“八妹”(取名为王德英、又名王梦予)的女婴,此刻正躺在苏绣襁褓里,浑然不知自己的乳名将随二十六年后的枪声,化作江汉平原上的惊雷。
穿过坍塌的月洞门,2024年12月15日的阳光正照着邻居李长福家的猪圈。嵌在青石基座上的云纹浮雕泛着油光,那是王家旧宅雕花照壁的残片。“当年八姑娘最爱坐在这石头上看《水浒》”,九旬老人用竹杖叩击着石上模糊的“忠义堂”刻痕,几只芦花鸡扑棱棱惊起,恍惚仍是百年前小姐踢毽子惊飞的雀群。
一行人踏访王德英老宅遗址,但见老宅上新建了一栋一层砖混三间房屋,新主人不在,门上只有一把锁,屋后的野蔷薇开得泼辣,根系纠缠着半截废弃品汉白玉柱础。我们采访的两个人蹲身丈量着台阶间距:“足足三尺六寸,合着‘天罡’之数。”踏勘着老宅的地基,重构出昔日的五间两层洋楼——很显然,这是一个富裕家庭的痕迹和模样。
(村民在季伟烈士老宅基地上新建房屋)
屋后那口明代古井依然泛着幽光,辘轳绳痕深陷如时光年轮。八姑娘六岁那年,曾把《新青年》杂志藏在井台石缝,被账房先生追打时纵身跃上井沿。此刻井底晃动的涟漪,依然清澈见底。
母亲曾荣生连夜绣了顶虎头帽,银针却在“王”字上连断三回,最后只得改绣朵素净的兰。
“八姑娘的魂灵怕是要往远处飞。”母亲悄悄将落胎发埋进樟树根时,树冠正簌簌落着黄叶。唯有井畔那丛野山姜年年开出火焰般的花,恰似八姑娘离家那夜燃烧的嫁妆箱——红绸嫁衣化作火凤凰,载着丰都女儿冲破了举人湾的紫檀木窗棂。
山风掠过遗址上的断壁残垣,将1914年的婴啼、1938年的马蹄声、1940年的枪鸣糅成绵长的叹息。
二、女中学潮
1920 年,王德英由于家境比较富裕,自幼便展现出超乎常人的聪慧,性格亦是活泼开朗。在那求知若渴的少年时光,她踏入县城的复兴小学,开启了知识启蒙之旅。校园里的朗朗书声、师长的谆谆教诲,如同点点星火,点亮了她懵懂的心灵,也为她日后的奋进之路埋下了伏笔。
1932 年,王德英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四川省丰都县适存私立女中(丰都中学的前身)第三班。彼时的她,未曾料到这所学校将会彻底改变她的人生轨迹。适存私立女中,仿若一座隐匿在乱世中的思想灯塔,校内汇聚着诸多怀揣理想、寻求救国之道的仁人志士。适存女中校长王志五和石大城、曾季鲁、杜桴生、朱泽淮等几名老师都是中共地下党员,在此倾尽全力,将进步的火种悉心播撒。他们以教育为掩护,悄然传播马列主义思想,试图在黑暗中撕开一道曙光,唤醒沉睡的青年力量。他们为学校制定了“为人类谋幸福而努力做人”的校训,结合教学经常向学生传授哲学、政治经济学的基本知识和革命理论,灌输进步思想。王德英具有敏锐而善于思考的头脑,聪慧而富于想象的思维,在进步老师的陶冶和启迪下,逐步懂得了人生的价值和应该怎么样做人的道理。王德英踏入这片新天地,仿若久旱逢甘霖,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如饥似渴地汲取着马列主义的精髓,那些全新的理念,如同一把把钥匙,开启了她对世界、对社会深度认知的大门。
1934 年秋,王德英复学于适存私立女中第五班。此时,“九一八”事变的阴霾早已笼罩华夏大地,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适存女中,在这民族危亡的关头,毅然扛起抗日救亡的大旗,成为丰都县地下党凝聚力量、宣传抗日的坚实阵地。校园内,《全民抗战》《生活日报》等进步刊物似灵动的音符,在学生们手中跳跃传递,每一页纸张都承载着民族的呐喊、抗日的决心。王德英捧着这些刊物,眼前浮现的是侵略者的铁蹄践踏祖国河山,同胞们在苦难中挣扎的凄惨画面,内心的悲愤如汹涌潮水,澎湃难平。在她的日记里,一行行刚劲有力的字迹力透纸背:“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妇女要走出家庭,走向民族抗日斗争的战场中去”,这不仅仅是文字的宣泄,更是她心底最炽热、最坚定的誓言。
“七七”事变,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震碎了华夏大地本就脆弱的安宁。适存女中的抗日救亡活动瞬间被点燃,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王德英在校园与县城之间奔波忙䟿,不知疲倦。课余时间,她组织同学们围坐在一起,纤细的手指熟练地穿梭于布料之间,赶制出一面面三角旗。这些三角旗,承载着希望与愤怒,在风中猎猎作响。当队伍集结完毕,她们高举着写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鬼子从中国领土滚出去”的标语横幅,浩浩荡荡涌向县城的商业场、王庙拐、丁字街等街口。街头巷尾,王德英身姿挺拔,她登上简易的高台,眼神中透着坚毅与果敢,激昂的演讲如洪钟大吕,穿透嘈杂的人群,唤醒每一个沉睡的灵魂。她的话语,时而悲愤地控诉侵略者的暴行,时而激昂地呼吁民众团结一心,共御外敌。身旁的同学,手脚麻利地张贴着标语,五彩的壁报瞬间让灰暗的街巷焕发出抗争的光芒。
周末的晨曦刚刚破晓,王德英又带领同学们奔赴农村。乡间小道上,她们的身影略显单薄却充满力量。每到一处村落,她们顾不上路途的疲惫,迅速支起简易的宣传场地。王德英用通俗易懂的乡音,向质朴的乡亲们讲述着外面世界的战火纷飞,传递着抗战的紧迫性。老人们噙着泪水,握紧拳头;孩子们睁大眼睛,满是愤慨。夜晚,县城民众夜校的教室里,昏黄的灯光下,王德英略显沙哑却依旧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回荡。她耐心地为前来求学的民众讲解文化知识,传授抗战理念,黑板上的粉笔字密密麻麻,写满了希望与抗争。
日复一日的奔波与付出,王德英的赤诚与担当有目共睹。不久,她凭借着出色的组织能力、无畏的精神,被同学们一致推选为学生会的负责人之一。这不仅是一份荣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自此,她站在了校园抗日救亡运动的前沿,如一面旗帜,引领着同学们在抗争的道路上奋勇前行。
三、逃婚风波
初中即将毕业之际,王德英平静的求学生涯骤起波澜。她的大哥王克明,是国民党部队的团长,深受封建传统思想浸染,见妹妹在外求学,频繁抛头露面,认为这有违家规,女子就应守在闺阁、相夫教子。于是,未与王德英商量半句,便和父亲商量擅自为她选定了婆家,想用婚姻把她拴在灶台上,做一个安分守己的村妇。
然而,王克明万万没有料到,他的这一决定,竟如点燃的导火索,引发了一场震动当地的逃婚风波。
王德英得知大哥的安排后,内心怒火中烧,多年的新式教育让她深知自由平等的可贵,她怎肯向这封建包办婚姻低头?在夜深人静时,她翻开自己的日记本,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写下:“不自由的婚姻和进坟墓一样,妇女给男人作玩物、当花瓶,是行尸走肉无灵魂的人。国难当头,妇女一定要走出去和男人一样,拿起枪杆子上战场,打日本鬼子”。这些文字,宛如她的战斗檄文,字字句句都饱含着对旧俗的唾弃与对自由的向往。
在适存女中,王德英一直是同学们眼中的榜样,她思想进步、果敢坚毅。此次她面对包办婚姻奋起反抗的事,迅速在校园里传开。同学们听闻她的遭遇,又读到她那振聋发聩的日记话语,内心的火焰也被点燃。一时间,受她影响,众多同样面临包办婚姻困扰的女生纷纷觉醒,她们相互鼓励、秘密谋划,竟一个接着一个勇敢地迈出了逃婚这一步。
(季伟烈士老宅门前的一条小路)
家中,长兄如父。王克明眼见婚期临近,妹妹却毫无顺从之意,还听闻适存女中因她掀起逃婚潮,恼羞成怒,对王德英严加斥责,甚至将她锁在家中,试图逼迫她就范。但王德英岂是轻易屈服之人,她趁家人疏忽,在同学的接应下,翻墙逃出,回到学校。这一逃,不仅是为自己挣自由,更是为全校女生树起一面抗争的旗帜,让封建包办婚姻的旧俗,在适存女中的校园内外,开始摇摇欲坠。而王德英,自此也彻底告别了长兄试图安排的安稳却禁锢的生活轨道,向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广阔天地奔去,哪怕前路荆棘满布,她心中为自由、为抗日救国的那团火,从未熄灭。
四、重庆入党
1938年春日的山城重庆,浓雾尚未散尽,王德英与杨士洁、冉民兰、林群英等五位同学,背着简单的行囊,沿着青石板路叩开了重庆大厦大学附中部的校门。此时的中国已陷入全面抗战的烽火,长江沿岸的防空警报声此起彼伏,而这座位于嘉陵江畔的校园,正成为西南地区抗日救亡运动的重要策源地。
入学伊始,王德英便敏锐捕捉到校园里涌动的革命暗流。她率先加入“重庆学生联合会”,又以“自强读书会”为阵地,与志同道合的青年们围坐在摇曳的煤油灯下,共读《论持久战》《大众哲学》。当读到“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时,她的手指重重叩在泛黄的纸页上:“我们不能只做书斋里的爱国者!”
在党的秘密领导下,王德英将抗日宣传化作战斗的武器。她创办的《星火简报》,每期都用米汤显影技术夹带《新华日报》社论;自编自导的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在磁器口码头引得数百民众含泪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1938年4月的一个雨夜,她带领二十余名学生,将八百张《抗日救国十大纲领》传单贴满了朝天门码头的桅杆与货栈,黎明时分,江风卷着油墨香掠过渝中半岛。
1938年5月的一个傍晚,王德英被悄悄带入枣子岚垭一处民居。重庆地下党负责人黄觉庵(抗战时期任重庆市委书记)将《入党志愿书》铺在斑驳的木桌上,窗外传来零星的空袭警报声。“你可知入党意味着什么?”黄觉庵的目光如炬。王德英看着誓词中最后的“永不叛党”四字,想起日军在中国大地烧杀抢掠的惨状,想起逃婚时咬破的嘴唇,她蘸着红墨水庄重写下:“王德英,二十岁,志愿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入党仪式在防空洞中举行。当她举起右拳,岩壁上的水珠正顺着党旗滑落,仿佛先烈的血泪在见证这个庄严时刻。
此后的日子里,王德英更加忘我地投入革命工作。她在沙坪坝组织妇女识字班,将《妇女解放歌》教给纺织厂女工;在北碚夏坝创办战时儿童保育院,让流离失所的孩子在敌机轰炸中仍能听见“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歌声。正如她在给家乡亲友的信中所写:“当此民族危亡之际,吾辈青年唯有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方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真正的女儿之名。”
她看到一些有志青年,响应党中央的号召,纷纷投笔从戎,奔赴延安,投身抗日前线,十分向往。就和同窗好友杨士洁、冉民兰、秦玉士、林群英等几个女同学一起向学校党组织提出申请,要求到抗日最前方去,投奔到全国抗日的中心——延安。她们的抗日热情得到了党组织热情赞扬和大力支持。
五、辞别亲人
1938年8月的重庆酷热难耐,长江水裹挟着战火余烬在城下奔腾。王德英站在储奇门码头,望着江面密密麻麻的难民船,手心里紧攥着那张盖有杨虎城将军印章的特殊通行证。当时成都至西安沿线的驻军是杨虎城的西北军,为避免沿途盘查,黄觉庵委托宋绮云(杨虎城的夫人)办了盖有杨虎城将军印章的特别通行证,几个胸怀壮志的同学,结伴而行,离开了可爱的家乡。这张纸片浸透了她与黄觉庵彻夜长谈的心血——当党组织决定让她留校继续领导学生运动时,她咬破嘴唇恳请:“让我去前线吧,那里更需要战士!”
(季伟烈士生前读书时在荷花池的照片)
三天前,王德英最后一次回到南岸区的租住屋。房东王婆婆颤巍巍地塞给她一包霉干菜:“女娃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话音未落,巷口突然传来宪兵的皮靴声。王德英机警地将《论新阶段》藏进泡菜坛,若无其事地拎起竹篮:“王婆婆,我去买针线。”她拐进小巷深处,心跳声盖过了嘉陵江的涛鸣——自从上次张贴抗日标语被特务盯上,她已许久不敢与同志们直接联络。
8月28日清晨,浓雾尚未散尽。王德英与杨士洁等五位同学在海棠溪渡口会合。她特意换上灰布长衫,将长发盘成髻,乍看像个普通的逃难学生。当渡船缓缓驶离码头时,她忽然瞥见岸边有个佝偻的身影——是母亲!老人攥着褪色的蓝布包袱,白发被江风吹得零乱。王德英眼眶发热,却只能将脸转向渝中半岛方向,那里的天际线正腾起日军空袭的黑烟。
“此去延安,山高水长。”船过铜锣峡时,冉民兰轻声念道。王德英掏出藏在棉袄夹层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她还是梳着麻花辫的少女。她摸出钢笔,在背面写道:“家国破碎之际,女儿唯有以枪代笔。”然后将照片投入江中,看着它随波逐流,如同告别了曾经的王德英。
经西安转赴延安的途中,他们遭遇了三次日军空袭。在铜川附近的山沟里,王德英用身体护住装有《共产党宣言》的铁皮箱,炸弹掀起的气浪将她掀翻在刺丛中。当同志们找到她时,这位坚强的姑娘正对着渗血的膝盖发笑:“看,连荆棘都在给我上党课呢。”
9月10日,当宝塔山的轮廓出现在黄土高原的暮色中时,王德英将通行证紧紧贴在胸口。这个曾在山城重庆读书的女高材生,终于踏上了她魂牵梦萦的革命圣地。她知道,从此刻起,王德英的名字将永远留在长江之畔,从此以后将与千万热血青年一道,在抗日烽火中淬炼出真正的钢铁意志。
六、延安抗大
1939年早春,黄土高原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沙土,一位身着灰布短装的年轻女子沿着蜿蜒的山路走向延安城,她就是王德英。在党组织的周密安排下,历经两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心中的圣地——陕北。此时的延安,正涌动着抗日救亡的热潮,抗大的旗帜在宝塔山下猎猎作响。
(左一为季伟烈士)
中央组织部干部训练班的窑洞课堂里,王德英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新知识。课程涵盖《论持久战》《矛盾论》等毛泽东的最新著作,军事战略课上,教员用红军长征的鲜活案例讲解游击战术。她的笔记本密密麻麻记录着“兵民是胜利之本”“敌进我退”等要点,油灯下的身影常常伴随星辰到黎明。
学习期间,她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工作积极,团结同学,被推选为班干部,还常常代表全班同学聆听毛泽东主席的演讲,马列主义理论水平和思想境界不断提高。
1939年4月的一个清晨,王德英和同学们列队前往凤凰山麓的礼堂。当毛泽东健步走上讲台时,整个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中国的抗战是持久战,最后的胜利必然属于中国!"领袖的湖南口音在窑洞回荡,王德英握着铅笔的手微微颤抖,将"动员千百万群众"几个字重重划上波浪线。
训练班紧张的学习间隙,王德英总会抽出时间给石大城老师(丰都适存女中老师、中共地下党员)写信。油灯下,她蘸着自制的墨水,在粗糙的麻纸上写下:“这里的小米饭虽粗粝,却滋养着天下最精锐的抗日力量。我们白天习武,夜晚学文,每个人都像等待出鞘的利剑。”这些信件通过秘密交通线辗转抵达重庆、丰都,石大城老师在适存中学的国文课上,将信中内容化作生动的抗日教材。
当读到“我们已愉快地拿起枪杆子”时,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心跳声,当年的学生后来回忆,王德英的信件如同春雷,唤醒了沉睡的丰都山城。一封封充满激情的书信在师生间传阅,在学生中抄写,“到延安去”的呼声在丰都、重庆悄然蔓延。1939年秋,丰都首批37名青年沿着学长们的足迹踏上西征之路,他们的行囊里,藏着王德英寄回的《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油印本。
抗大的操场上,王德英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员们组成刺杀方阵。“杀!杀!杀!”整齐的口号声惊起盘旋的山鹰,她的刺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军事训练结束后,政治教员带领他们高唱新谱写的《抗大校歌》:“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歌声穿透黄土高原的沟壑,与千里之外的长江浪涛遥相呼应。
1939年,王德英作为抗大二期学员毕业。临行前,她在给石老师的最后一封信中写道:“我将回到抗日前线,让芦苇荡成为埋葬日寇的坟墓。”这封信被石大城贴在学校阅报栏最显眼的位置,墨迹未干便吸引了数百名师生驻足。在她的感召下,丰都青年参军人数逐月攀升,仅新城乡就有127名热血儿女奔赴抗日前线,其中包括她的堂弟王梦麟。这些青年后来大多成为新四军的骨干力量,在大江南北书写着属于中华儿女的抗战传奇。
宝塔山的晨钟依旧在延河上空回荡,而那位从长江之边山城走来的女战士,早已将个人命运融入民族解放的洪流。当抗大校旗在敌后根据地遍地开花时,王德英的名字也化作了一面不倒的旗帜,指引着更多后来者沿着她的足迹奋勇前行。
七、相恋延河
延河的晨雾尚未散尽,王德英蹲在青石板上捶打军衣,棒槌溅起的水花在朝阳下闪烁如星。这时,对岸传来清亮的口琴声,《五月的鲜花》旋律裹着陕北黄土的气息,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流淌。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灰布军装的青年倚在老槐树下,手风琴的风箱随着节奏起伏,帽檐下的眼睛如延河之水般清澈。
这位来自东北的青年名叫丁向明,是抗大三期学员。两人因共同的文学爱好相识于校图书馆,当王德英在《解放日报》副刊读到他写的《松花江船夫曲》时,特意用红笔在“我们的铁锚要扎进敌人的心脏”处画了着重线。此后,延河边上多了两个并肩散步的身影,他们讨论艾青的诗歌,争论游击战的战术,有时也会沉默地看着晚霞染红宝塔山。
1938年元宵节,丁向明约王德英去鲁艺看新剧《把眼光放远一点》。散场后,他们沿着结冰的延河漫步,月光在冰面上投下细碎的银鳞。“东北抗联的战友们正在零下四十度的林海雪原战斗。”丁向明突然停下脚步,“我的家在长白山脚下,那里的白桦林比延安的槐树还要高。”王德英听懂了他未说出口的邀请,月光下,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袖口磨破的补丁。
抗大的结业分配方案下来那天,丁向明收到了去东北抗联的调令。他连夜找到王德英,延河边的柳树枝条在风中沙沙作响。“跟我走吧,我们可以一起建设新东北。”他的声音带着期待,“那里需要既懂军事又有文化的干部。”王德英望着对岸抗大操场上飘扬的校旗,想起三个月前在凤凰山聆听毛主席关于《目前形势和党的任务》的报告时,领袖特别强调“每个共产党员都要准备随时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那一夜,王德英在窑洞外的石凳上坐了很久。她想起三年前在丰都发动妇女自卫队时,被国民党特务追捕的惊险;想起在抗大刺杀训练时,刺刀穿透草靶的瞬间;更想起石大城老师寄来的信中说,又有二十三名学生冲破封锁线奔赴延安。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她终于理清了思绪:革命不是风花雪月,而是需要无数人选择更艰难的道路。
丁向明出发前夜,王德英送给他一块从延河捡来的鹅卵石,上面用刺刀刻着“山河永在”。他们沿着熟悉的河岸走着,远处传来抗大学员晨练的口号声。“等赶走了鬼子,我们在松花江畔种一大片向日葵吧。”丁向明试着打破沉默。王德英微笑着摇头:“中原的芦苇荡里,也能开出金灿灿的花。”
当第一缕阳光染红宝塔山时,他们在南泥湾岔路口分别。丁向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黄土塬的褶皱里,王德英转身走向相反方向,那里是抗日前线的方向。她不知道,这一别竟是永诀——两年后,丁向明牺牲在牡丹江突围战中,而他珍藏的鹅卵石,此刻正躺在东北烈士纪念馆的展柜里,与王德英烈士的遗书隔着玻璃相望。
延河水依旧日夜奔流,将革命的火种带向远方。在这场关乎民族命运的洪流中,无数像王德英与丁向明这样的青年,用青春与热血书写着超越儿女情长的壮丽诗篇。当松花江的浪花漫过抗联战士的坟茔,当龙赛湖的芦苇在枪声中摇曳,他们的故事早已化作永恒的星辰,照亮着后来者前行的道路。
八、化名季伟
1938年10月的延安,秋雨裹挟着寒意。王德英站在凤凰山麓的窑洞前,将母亲临别时塞给她的银镯悄悄藏进衣兜。这个生于山区的女儿,此刻已褪去蓝布衫,换上了八路军军装。这时,她为能踏入抗日前线的革命道路而高兴,能为党为人民做点有益的实际工作而满足,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认为自己虽然在伯、仲、叔、季排行中属最末,但即便是老幺也要有伟大的理想,做一个对人民有伟大功绩的人,遂取名季伟。她的真实姓名将被封存,新的身份代号重新诞生——季伟,这个名字将随着抗日烽火镌刻进历史的丰碑。
北上河南,在崎岖不平的太行山脉间穿行,季伟怀中紧抱着用油纸包裹的《论持久战》和《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这些毛泽东同志的著作,是她在抗日军政大学结业时,罗瑞卿校长亲手赠给优秀学员的礼物。当到达河南确山站停下时,她的草鞋已磨出了血泡,但眼中的星火却愈发明亮。
确山县竹沟镇的石板路上,季伟以"武汉难民"的身份叩开了新四军第四支队第八团队留守处的木门。这座中原地区的“小延安”,此刻正云集着彭雪枫、张震等抗日将领。在秘密联络点“同兴粮行”的阁楼里,她第一次见到了日后并肩作战的战友。煤油灯下,负责人郑重地将刻有“季伟”字样的印章交到她手中:“从今天起,你就是竹沟妇女救亡协会的季老师。”
化名不仅仅是身份的伪装,更是革命信念的淬火。季伟白天在镇小学教孩子们唱《松花江上》,夜晚便提着马灯走村串户。她用丰都县新城乡花鼓调改编的抗日歌谣,在汝河两岸的稻田间传唱;她组织的妇女识字班,成为培养抗日骨干的摇篮。
这个化名承载的,是共产党人特有的坚韧与智慧。在竹沟镇的日日夜夜,季伟用教师的粉笔书写着革命的檄文,用山区女学生的机敏编织着情报的天网。当1940年那个血色黎明到来时,“季伟”这个名字已经成为江汉平原战场上一面不倒的旗帜,指引着更多热血青年奔向民族解放的战场。
九、确山工运
1939年11月,到达河南省确山县竹沟镇。到竹沟印刷厂后,季伟负责校对工作并担任了该厂党支部组织委员。在完成好校对工作的同时,她抓住大好时机,如饥似渴地学习马列和毛泽东著作,孜孜不倦地写读书笔记和心得体会,努力提高理论水平。这时,蒋介石集团推行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政策,国民党反动分子根据蒋介石的密令到处制造摩擦。1939年11月11日河南确山、信阳、汝南、泌阳4县反动武装和第一战区豫南游击司令戴民权部反动军队计2000余人,围攻确山竹沟的河南省委机关和新四军第八团队留守处,惨杀新四军伤病员及地方党员、群众200余人,制造了震惊全国的“确山惨案”。为了保存革命力量,当时,党组织决定,由季伟等带领老弱病残和妇女约50余人向四望山转移。在转移的过程中,困难很多,走的是山势险峻,崎岖不平的小路,还要时刻提防汉奸特务的阻截和反动军队的追击。临行前,上级只发给他们一千块银元作生活费,为了预防突然事变,季伟十分注意节省开支。一路上,她处处作表率,缺粮食,就吃红苕茎充饥;缺被褥,就睡麦草窝御寒;无毛巾,用手捧水洗脸;没布鞋,穿草鞋走路。时值隆冬,不少同志的脚冻破了,血肉与草鞋粘合在一起,仍忍痛行走,有的同志一个多月不能洗澡换衣,身上长了虱子,生了疥疮。生活虽然艰苦,但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团结一心,互相勉励,互相帮助,自觉克服困难。
最艰险的是穿越封锁线那夜。月光下,伪军的探照灯在山梁上来回扫动。季伟让同志们趴在枯草丛里,自己抱着两箱药品滚下山坡引开敌人。等她从荆棘丛里爬出来,军装已成了碎布条,浑身都是血道子。同志们要给她包扎,她却指着远处的火光:“看,四望山的红星在等我们。”
当队伍终于抵达四望山根据地时,季伟的草鞋早已磨穿,十个脚趾都渗着血。但她坚持站在路口,看着最后一个伤员被搀扶着走进寨门,才靠着树干滑坐在地。月光下,她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半截红薯,那是三天前留给病重老人的,此刻已冻得硬邦邦。季伟啃着冰碴般的红薯,望着山坳里升起的炊烟,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支部队,一个都没少。
在四望山休整期间,季伟将印刷厂重新组建起来。她教战士们用桦树皮造纸,用锅底灰调油墨,在山洞里办起了《抗敌报》。当看到自己改编的丰都县民谣印成传单飞向敌占区时,这位山区女儿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等赶走了鬼子,我要在竹沟镇开个最大的印刷厂,把这些故事都印成书。”
十、转战应城
1940年元月的鄂北平原,寒风卷着雪花掠过汉宜公路。季伟坐在牛车斗里,怀中紧抱着用红绸布裹着的《新民主主义论》单行本。这辆伪装成运粮车的牛车,正载着她从京山县委驻地向应城进发。党组织调季伟到中共京(山)应(城)县委宣传部作宣传工作。
同年3月,京应县委分开设立,成立了中共应城县委,她担任了应城县委妇女部部长兼第一区区委书记。
车辕上的老黄牛不时甩动尾巴,扫落沾在季伟军装上的雪粒——这位二十六岁的四川丰都女儿,即将在日伪军据点最稠密的地区点燃新的抗日烽火。
应城县城四门悬挂的日军膏药旗在晨雾中泛着诡异的光。季伟化装成回娘家的农妇,挎着竹篮走过护城河上的石桥。过桥时,伪军班长突然扯住她的发髻:“这发式不像庄户人!”季伟反手一巴掌打在牛屁股上,受惊的黄牛猛地一蹿,竹篮里的糍粑撒了伪军一身。她趁机钻进人群,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那是三天前穿越封锁线时被荆棘划破的。
刚刚踏上应城这块土地,季伟在党组织的帮助下,进入工作角色非常快。
当时,环境十分恶劣,日伪在鄂豫边区设立了600多个据点,应城是敌伪据点最稠密的区域之一,日军第四师师团长北野盘踞在应城,日伪汉奸、密探,国民党特务和暗藏的敌人,不断骚扰破坏,屠杀群众,袭击我军。在这样险恶的条件下,群众接近共产党,有很多顾虑,开展妇女工作更有一定的困难。为了迅速提高妇女群众的政治觉悟,打开妇女工作的局面,季伟采取编印学习材料,教唱抗日歌曲,组织妇女学文化,上门做工作等办法,广泛开展宣传发动工作。她日夜奔波,深入到家庭院落,田头地边,逢人就讲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宣传党的抗日政策,走到哪里,就把抗日的火种播到哪里,发动、组织妇女群众投身到救亡运动之中。在宣传发动的过程中,季伟处处关心群众的疾苦,把党的温暖送给群众,用自己的言行感染群众,群众家里大人或小孩生病,她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上门看望,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还积极帮助解决医药治疗困难,很快同群众建立深厚的感情,受到群众的爱戴和信赖。广大群众也真正认识到共产党是真正抗日为人民的,懂得了没有国,哪有家的道理。妇女群众通过宣传教育,也自觉离开锅台,走出家门,积极参加妇救会组织。不到3个月时间,在季伟的艰苦努力下,各区乡相应建立了妇救会组织,全县便有1万多名妇女成了妇救会员。
季伟十分注意对妇女干部的培养与教育,1940年初,全县以第四区古峰乡为集中点,举办了两期妇女训练班,每期10天左右,联系实际,学习《论持久战》,针对妇女干部工作中不安心、难度大、想调离等实际问题,季伟亲自到训练班讲课,总结工作,交流心得体会,和她们一起讨论工作方法,畅谈理想、人生、爱情,憧憬美好的未来,对她们亲如姐妹,使她们学到了工作方法,安心于本职工作。
为了引导广大妇女积极投身到民族解放运动和自身解放运动,季伟还根据当时抗战的需要,领导妇救会,动员和组织妇女群众送夫送子参军,争做慰问袋、拥军鞋,支援前线。她所工作的一区,一个月时间就动员40多名青年参军,还为新四军做拥军鞋355双,慰问袋1500多个。在工作中,季伟积极组织代耕队,帮助抗日军属搞好生产,组织妇女做好自卫和锄奸工作,进一步稳定了军心,保证了抗日的顺利进行。季伟时时处处关心妇女群众利益,尽职尽责地为妇女办好事、办实事。根据当时形势和军民的要求,她领导县妇救会办起了以制作军服、军被等军用品为主的生产合作社和群众生活必需品的消费合作社。妇女纺的纱、织的布,不仅有了销售的地方,而且还得到了合理的报酬,同时也可在消费合作社购回牙膏、牙刷、毛巾、鞋袜、肥皂、食盐、糖果等生活物资。合作社所得到的利润,绝大部分又用于优属工作上。这些活动不仅促进了抗日救亡运动,同时也为妇女自身的解放创造了条件。季伟主张男女平等。极力提高妇女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她结合当时妇女受歧视、虐待、残害等现象,在全县开展反对买卖婚姻,反对强迫婚姻,反对虐待童养媳的活动。同时组织妇女投入参政工作,全县各级政府中,大都配有妇女干部,有的还担任了女区长、女乡长。
1940年惊蛰那天,季伟正在叶家冲组织春耕互助组,枪声突然从湾东头传来。原来汉奸告密,日军出动了一个中队围剿。她让群众从芦苇荡中转移,自己带着两名队员引开敌人。激战中,她不幸中弹造成重伤。
养伤期间,季伟躺在农舍的稻草铺上,用缝衣针在破瓦罐底刻下《妇女解放歌》的曲谱。当她拄着木棍重新站在群众大会上时,台下掌声雷动。三个月间,应城各地妇救会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十一、湖区烽火
季伟站在龙赛湖畔的船头,望着百亩芦苇在暮色中翻涌如浪。她将《抗日三字经》油印本塞进渔家女的鱼篓,叮嘱道:“把识字课本藏在鱼鳞底下,鬼子来了就说是腌鱼用的草纸。”这位刚接任应城一区区委书记的季伟,正以湖区为棋盘,将革命火种播撒在水乡泽国。
季伟在应城工作期间,接触实际多,工作扎实具体,各方面进步很快,领导水平不断提高。鄂豫边区党委书记陈少敏(后为中华全国总工会副主席)称赞她是“鄂中女干部中最难得的人才”。但她并不满足取得的成绩,她曾向当时的县委书记刘慈恺表示,她要把所从事的工作“从头到尾,从上到下,重新做一遍”。为了和党组织保持密切联系,她经常冒着生命危险,绕过一个个日伪据点,从湖区到杨家河,步行往返150多里到应城县委驻地汇报工作,听取指示。主动到马旺乡、木梅乡帮助工作。当时这里伪区长吕华奎,依托黄家滩,带领伪军常常四处活动,袭击地方武装、搜捕地方工作人员,很不安全。马旺乡支部书记林涯萍曾多次劝季伟离开马旺乡,季伟却说:“越是艰险的地方,干部越要身先士卒,带头搞好工作。”
正当季伟为建立和巩固根据地,夺取抗日战争的胜利,为妇女解放运动而忘我工作的时候,敌人的魔爪暗暗向她伸手。
十二、血溅古楼
1940年9月14日深夜,季伟站在龙赛湖畔的芦苇荡边,将最后剩下的子弹全部推进枪膛。细雨浸透了她的灰布军装,远处古楼乡三湾村南(现为陈河镇张集村张湾小组)贺忠华家的灯火在雨幕中忽明忽暗。三个小时前,她刚刚主持完会议,传达贯彻边区党委第一次军政代表大会精神,包括巩固乡保政权,开展反封锁、反抢粮的斗争等内容,忽然接到情报,城关镇和黄家滩的敌人要出来扫荡。为加强警戒,她带领林涯萍(汤池训练班学员、马旺乡支部书记、解放后在武汉市工作)巡查岗哨,当发现伪军的胶鞋印从田埂延伸到芦苇深处时,季伟立即意识到汉奸出卖了他们。
(此地为古楼乡三湾村村南贺忠华家老宅旧址)
“分头走!”季伟将林涯萍推进芦苇荡,自己返身朝枪声密集处冲去。她的驳壳枪在雨中喷出火舌,打倒三个伪军后,腿部中弹。血水混着雨水顺着裤管流进草鞋,季伟爬进附近藕田时,听见伪军区长吕华奎的嚎叫:“活捉女共党赏大洋五百!”她看到同志们安全转移后,料到自己可能被捕,为了不让敌人从她口中得到党的机密,她毅然咬断自己的舌头。这时她突然想起延安抗大时老师铿锵的话:“要像莲花扎根湖底般坚强。”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季伟靠坐在藕田旁的老槐树下,用银簪在泥地上刻下“抗日”二字。伪军的脚步声渐近,她咬断的舌头流血不止,最后因失血过多而壮烈牺牲。
26岁,只是人生长河中稍纵即逝的一个点。
26岁,是女人风华正茂的鲜花般年龄。
26岁,是人生理想开始扬帆起航的时间段……
季伟烈士用赤诚的心点燃了自己26岁的生命之火,燃烧出青春的光华,谱写了壮丽的生命之歌!
十三、两迁墓址
1940年那个秋雨绵绵的清晨,季伟村几位渔民含着泪,用芦苇席子裹住季伟烈士的遗体,悄悄的将她安葬在张集村三湾熊家门头的藕田旁。为了防止日伪军破坏,他们没有特意在墓地上堆起坟头,只是一块看似普通的农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村里的老人总会指着这片藕田,轻声对孩子们说:“这里睡着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此地为季伟烈士牺牲之地)
时光流转,到了1984年,也就是纪念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前夕,季伟烈士的战友张国进带着一支新四军小队回到了家乡,当他来到那片藕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悲痛不已。他根据林涯萍的回忆,以及自己现场的判断,凭新四军的皮带扣找到了季伟烈士的遗骨。张国进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将烈士的遗骨清理出来,放入一口新购置的红漆柏木棺中。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棺木被抬回了长湾(后改名为季伟村),安葬在湾中间。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自发地来到墓地,为烈士送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捧着一碗清水,颤巍巍地洒在棺木上,哽咽着说:“孩子,回家吧,娘给你准备了干净的水。”
2001年,季伟公社开始对街道进行规划和整修。因建设需要,也为了给烈士一个更加庄重的安息之所,决定将烈士的墓地迁移到季伟小学院内。迁移那天,学校的师生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手持白花,静静地站在道路两旁。当棺木被缓缓抬起时,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忍不住失声痛哭:“季书记,您安息吧,我们会永远记住您的教诲。”
如今,季伟烈士陵园坐落在季伟小学的东南角,这里绿树成荫,庄严肃穆。墓碑上“季伟烈士之墓”六个大字刚劲有力,仿佛在诉说着烈士当年的英勇事迹。在陵园大门的一侧,有一块宣传展板,上面详细记录了季伟烈士的生平事迹和两次迁葬的过程。
季伟烈士陵园现在已经成为应城市文物保护单位和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十四、英雄命名
1949年3月25日,应城全境解放。
季伟不幸牺牲的噩耗传出后,同志们为我党失去了一位好干部、好党员、好同志悲痛欲绝。早在1940年9月18日,中共应城县委为了悼念季伟烈士和纪念她对抗战所作出的伟大贡献,在追悼大会上宣布,将季伟牺牲地马旺乡命名为“季伟乡”。从这天起,季伟这个英雄的名字和光辉的事迹,在应城广为流传。
后来,由于行政机构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断变化,曾分别改为季伟公社、季伟乡、季伟管理区。2000年,撤销管理区机构,但季伟村从1980年沿用至今。有着七百年历史的葛逢岗被英雄名字所取代。也是孝感市唯一以抗日烈士命名的行政村。
近几年,季伟村建成了全省美丽乡村,村民文化广场占地30多亩,广场正中矗立着“季伟广场”的石碑,石碑的背面刻着作者本人曾任扶贫工作队长时所写的怀念纪伟烈士的文章《季伟赋》:“今日季伟村,烈士留英名。驱倭图存,化忠骨以报国……”
十五、陶公祭拜
1963年清明的季伟村,油菜花在春风里翻涌着金色波浪。一辆绿色吉普车缓缓停在季伟烈士陵园门口,时任中南局第一书记的陶铸下车时,军大衣下摆沾了泥点。他望着墓碑上“季伟烈士纪念碑”七个红色大字,忽然摘下墨镜,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哀思——这位曾在鄂豫边区并肩作战的老战友,已经沉睡了二十三个春秋。
陶铸的警卫员要搀扶他,却被轻轻推开。陶铸踩着碎石小径走向墓地,每一步都像丈量着往昔的烽火岁月。墓碑前的供桌上摆着新采的映山红,他颤抖着摸出一包"大前门"香烟,点燃三支插在土中:"季伟同志,当年咱们在竹沟镇突围时,你分给我的就是这种烟。"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在芦苇荡里教妇女识字的年轻身影。
陶铸在墓地周边环绕一周后,又回到墓碑前,向季伟烈士虔诚的三鞠躬,表达了对战友的哀思。
祭拜结束后,陶铸带领三个工作人员坐上吉普车,朝县城方向疾驶而去……
十六、迟到家书
2024年9月14日,义和镇季伟烈士陵园松柏凝翠。这天举办了一场十分特别十分庄重的祭奠活动。
湖北省寻找抗日烈士亲人志愿者协会应城负责人蔡国元带领的团队,经过两年多的时间,在宜昌、四川丰都县(孙桂华)等地志愿者的帮助下,终于寻找到了千里之外的季伟烈士亲人,鉴于烈士亲人年龄大不能来湖北应城的原因,两地商量,通过视频连线与远在重庆丰都的烈士亲人相聚,共同举办“纪念季伟烈士诞辰110周年暨英雄事迹研讨会”。参加活动的有寻找抗日烈士亲人志愿者协会、义和镇、市融媒体中心、市作家协会、市退役军人事务局的领导和代表,共十多人。视频会议的前一天,烈士亲侄子王亦禹沐浴更衣。会议开始前,王亦禹沐手后,双膝跪地接通视频电话,泣不成声诵读了精心准备的《迟到的家书》,这封迟到了84年的家书让现场的每一名参会者无不为之动容,深受感动。全文如下:
迟来的家书
王德英(季伟)姑姑:
您好!
我叫王亦禹,是您亲哥哥王福兴的儿子,是您的亲侄儿,我应叫您姑姑。
自从您读书时从丰都县适存中学离开到延安后就与家人失去了联系,家人非常担心您。奶奶(季伟的妈妈)终日以泪洗面。她老人家一直与大姑姑(季伟的大姐)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为了安抚奶奶,大姑姑经常对奶奶说:“你幺女工作很忙,有空了她就回家看你。”大姑姑一家人一直在到处找人打听您的消息,但一无所获。
解放以后,大姑姑曾亲自写信给人民日报社、中央组织部和您曾经的战友同学打听您的消息,人民日报社和中央组织部非常重视,把大姑姑写的信转发给相关机构查询,但一直没有您的消息,您的妈妈八十多岁的老人带着遗憾在1960年去世。您的大姐在1973年突发脑溢血也相继离世了。
姑姑,您把青春献给了人民,热血洒在了应城,湖北应城市的人民从来都没有忘记您,多年来他们不懈地努力一直在帮您寻找亲人。在互联网信息发达的今天,在重庆市丰都县寻找抗战烈士亲人志愿者孙桂华、湖北省寻找抗战烈士亲人志愿者“一半一半”“桃花映林”、蔡国元等同志的共同努力下找到了我们,让我们知道了您牺牲的经过和埋葬的地方。今天有幸给您写一封迟来的家书,表达我们后辈一定以您为榜样,继承您的遗志,爱党爱国爱人民,永远跟党走。
姑姑,应城市各级领导和老百姓为了纪念您,他们特地挑选在季伟小学院内专为您修建了烈士陵园。在校园里您每天都听得到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和欢笑声,让您看到了孩子们一代代成长为国家的栋梁,担当起建设祖国的重任,让国家越来越强大。这一切正是您为革命奋斗一生所期待的。
姑姑,每年清明节或烈士纪念日,应城市各界人士都来陵园看望您,为您扫墓,周边群众也不定期地前往瞻仰您,缅怀您,您就安息吧!
在此,我代表季伟烈士的亲人们感谢应城市人民和各界热心的志愿者们对我姑姑的厚爱,你们的深情厚谊将永记心中。
您的侄儿
王亦禹
2024年9月13日
十七、穿越时空
2023年5月10日,由孝感市纪委监委机关、孝感市委组织部、孝感市委宣传部、孝感市妇联等单位联合主办的“好家风 润澴川”2023年孝感市家风家教宣教月启动仪式在应城市新河城市文化客厅举行。孝感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杭莺出席了该活动的启动仪式。
该活动上演了由应城市妇联、应城融媒体中心共同创作的大型室内情景剧《穿越时空的对话》。剧中季伟烈士的扮演者应城融媒体中心主持人汪爱君、曾参加世界第四次妇女代表大会的应城市膏塑工艺非遗传承人钟志平,应城市妇联执委钟婷(现为应城市文联副主席),将三个不同历史时期女性汇集在舞台上,讲述她们砥砺奋进故事。情景剧的内容如下:
情景剧:《穿越时空的对话》
创作:应城融媒体中心、钟婷
表演:汪爱君、钟志平、钟婷
主持人:岁月承载着历史的脚步,大地积淀了文明的精华。今天的我们,相聚一堂,共享着新时代社会主义的成果与荣光,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无数的革命先辈,为了妇女的权益,为了民族的解放,为了此刻的团聚,她们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奉献了青春,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季伟烈士就是她们其中的一位。季伟,原名王德英,又名王梦玉,四川丰都县人。1936年,高中时期的季伟,就因组织学潮被开除学籍,并奔赴延安,参加中央组织部干训班和抗日军政大学学习,1939年调任应城县任县委妇女部部长,在此期间,季伟深入农村,发动群众,组织抗日力量,仅三个月时间,就建立了全县各区乡妇救会组织,发展会员一万多人。1940年春,日寇不断对湖区进行扫荡,大肆捕杀革命志士,在危难之际,季伟奉命兼任一区区委书记深入我市南部湖区,向群众宣传共产党抗日救国的主张,着手建立武工队、农救会、妇救会,训练抗日骨干35人。季伟的抗日活动,使敌人恨之入骨,1940年9月15日晚,季伟在马旺乡召开妇救会主任会议时,被200多名伪军包围,激战中,季伟奋力抵抗,吸引敌人,掩护其他同志突围,不幸胸部中弹,壮烈牺牲,年仅26岁。新中国成立后,为了纪念季伟烈士,应城县人民政府将她牺牲的地方,马旺乡改名为季伟乡。
【表演】 汪爱君饰演季伟出镜
在人生最灿烂的时候,
我幸运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来到了圣地延安 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
听从组织安排
从巫山蜀水来到了富水河畔的应城
那些身处水深火热的妇女儿童
让我揪心、让我落泪
我决心唤醒同胞 拿起武器
为他们而抗争
救救我们的孩子、救救我们的母亲
我倒下了,可是,我看到了无数个季伟站了起来
我仿佛看见了曙光,看到新中国崭新的明天。
到处都是活跃跃的创造,
到处都是日新月异的进步,
欢歌将代替了悲痛,
笑颜将代替了愁容,
富裕将代替了贫穷,
康健将代替了疾苦,
智慧将代替了愚昧,
友爱将代替了仇恨,
生之快乐将代替了死之悲哀,
明媚的花园,将代替了凄凉的荒地!
姐妹们,我是多么渴望这一天早日到来!
【应城膏塑非遗传承人钟志平出场】
你牺牲的那年,才26岁
我就叫你一声大姐
你期待中的愿景
我们早已实现
我也来自四川
沿着你的足迹
我来到了膏都盐海 美丽的应城
那时的矿洞 已经变成了景点
曾经备受压迫的地下矿工
变成了新时代的产业工人
我也有幸成为一名应城膏塑工艺的非遗传承人
政府送我去读书
给了我自信与尊严
应城的石膏 经过我们的雕塑
早已漂洋过海 闻名海内外
八十三年了
你的名字成为一个地名
成为了共和国丰碑上一颗耀眼的星星
【应城三八红旗手、年轻干部代表钟婷出场 】
忆往昔,巾帼颂,作千文,诉情衷
您是巾帼英雄
是吾辈之楷模
是吾辈永远的精神丰碑
26岁那年,我也响应服务基层的号召来到了应城
作为新时代的选调生
作为新时代的妇联人
我想大声告诉您
如今,这盛世如您所愿
我想大声告诉您
如今,国振雄风政体优,应城建功“冲百强”
先烈回眸应笑慰,擎旗自有后来人
每年,应城人民都会经常来这里瞻仰您
年轻干部们更是逢节必往
凭吊祭奠,宣誓明志
一代代蒲阳接班人传承您爱党爱国的精神
战“洪涝”、战“脱贫”、抗“新冠”、保民安
望朝阳,巾帼心。强国志,胸中藏
是您,让我们懂得青春因磨砺而精彩
是您,让我们懂得人生因奋斗而升华
请您放心
今日之应城29万妇女同胞
当不忘先辈之精神,不负先辈之期许
努力奋斗、砥砺前行,续写英雄的期待
十八、英雄不朽
季伟烈士,以青春之躯、满腔热血,倾洒于应城大地,浇灌出一片不屈不挠、坚毅刚强的精神沃野。在民族解放的漫漫长路上,她决然前行,直至献出宝贵生命,却也因此在历史的苍穹之上,镶嵌了一颗熠熠生辉、永不黯淡的星辰,为后世点亮了前行的方向。
岁月悠悠,应城南部湖区早已挣脱往昔的沧桑,旧颜换作新貌。但季伟烈士的精神火种,从未被时光的洪流浇灭,反而代代相传,燃烧得愈发炽热。它扎根在每一寸土地,融入人们的血脉,化为一座不朽的精神丰碑,矗立在这片南部湖区,也矗立在万千民众心间。漫步龙赛湖畔,微风拂过,芦苇沙沙作响,恍惚间,季伟那矫健飒爽的身姿仿佛浮现眼前,激昂嘹亮的抗日口号犹在耳畔回响。她是湖乡的巾帼脊梁,是应城的荣耀之光,更是中华民族的英雄典范,其英勇事迹如冲锋号角,时刻催促着我们,向着国家昌盛、民族复兴的伟大征程,披荆斩棘、奋勇拼搏。
八十五年风雨如晦,八十五载思念绵长。季伟烈士虽已离去,但她从未真正走远。应城人民将她铭记于心,南部湖区百姓把她的故事反复传颂,而季伟村的乡亲们,更是将对她的缅怀融入日常生活的点滴。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精神的守护者、传承者。
季伟烈士牺牲85年来,市、镇、村各级怀着崇敬与感恩,全力守护烈士安息之所。每隔一段时光,便有专项资金注入陵园修缮工程,专人悉心管护,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饱含敬意。
前任应城市委书记程涛同志,在调任孝感市委工作的前夕,仍心系陵园,亲率各方齐聚于此,召开现场督办会。经一番精心雕琢,陵园焕然一新,绿树成荫,繁花似锦。
整个陵园坐落于原季伟小学院内,独立的红砖合围出一方静谧庄严之地。庭院中央,纪念碑巍峨耸立,直插云霄,似在诉说烈士的壮志豪情。陵园大门之上,“英名垂千古,浩气贯长虹”十个大字,铁画银钩,醒目震撼,时刻彰显着英雄的不朽荣光。
岁岁清明,年年国庆,市直、各乡镇机关事业单位的干部职工,怀着赤诚之心,纷纷奔赴此地。他们或前来接受爱国主义的洗礼,或开展主题党建活动,汲取奋进力量。笔者也曾十数次以义务讲解员的身份,伫立于此,向众人讲述英雄往昔,每一次讲述,都是一次灵魂的对话,每一次聆听,都是精神的传承。
如今,季伟烈士陵园已超脱其物理空间的意义,它是人们探寻初心、砥砺自我的精神原乡,更是湖区人民灵魂深处的圣地净土。在这里,英雄之气纵横激荡,英雄之名传颂四方。季伟烈士,永远鲜活于应城人民心间,永远闪耀在湖区人民的精神夜空,成为这片土地永恒的信仰与骄傲,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为美好生活、为伟大梦想不懈努力奋斗!
本文的采访编写历时两年,行程近五千公里,在创作的过程中,作者得到了义和镇委镇政府、季伟村、应城市史志研究中心、应城市文联、应城市妇联、应城市融媒体中心、应城丰都两地寻找抗日烈士亲人志愿者协会的志愿者、丰都县档案馆、季伟烈士亲人、湖北蒲公英互联网信息服务有限公司等相关单位和领导朋友们的大力支持,并提供了较为详细的史料和全方位的帮助,应城寻找抗日烈士亲人志愿者协会的三位志愿者无私奉献的精神深深地感动着我,对此一并致谢!
(作者余建国,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协会员、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应城市九届政协文史委副主任、退休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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