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北

听好几个朋友说，襄阳谷城的堰河村很有味道。我便生出几分好奇，什么味道那么勾人？朋友一笑，“百人百味，还是你自己去体味吧。”

不久前，我与两名友人相约，乘高铁至谷城站，然后驱车前往堰河。在苍茫夜色中，我们行进了约半小时后，向导老杨说，前方亮灯的地方就到了。

透过车窗，在远远的河对岸，似有霓虹灯在闪烁。稍近，方看清是“云栖客舍”几个字。车悄无声息地驶过一座漫水桥，停在了一栋三层民居前。

迎接我们的是一名壮实汉子，六十岁上下，肤色黝黑，笑起来很憨厚的模样，给人一种踏实沉稳的感觉。

“这是村里的书记，老闵。”老杨介绍道。

我们简单寒暄几句后，老闵执意帮我们拿行李，旋即转身带路，噔噔噔地上了楼。

“今晚早点休息，小心着凉，山里气温低城里四五度哩。”老闵说。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六点，室外依然很暗。我便拿出老闵昨晚留下的村情简介，随手翻了起来。

堰河村，面积16平方公里，303户、1050人。先后荣获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中国最美休闲乡村等19个国家级荣誉。2023年全村旅游综合收入突破1.2亿元，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3.8万元。

我心里不禁打了个问号，一个远在大山里的小村庄，人们印象里的荒山野岭，如今是如何蜕变成最美休闲乡村的呢？

窗外，天色逐渐放亮了，我决定先出门去走走看看。

沿河是平整的柏油路，路面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清扫又洒了水。河岸用色彩斑驳的卵石随意砌护，自然天成。河床上，细流淙淙，在石缝中时隐时现。山势连绵，层林尽染，沉浸在淡淡的晨雾之中，使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诗意。

沿河步行约半里，绕过茂密的楠竹林，便是一片参差错落的民宿区。房子依山而建，沿着青石板路蜿蜒起伏，以二三层的小楼为主，若有上了四五层的，便有亭亭玉立之感。房子风貌古朴，主体为土黄色调，夹以天青，偶有银灰点缀。房前屋后，银杏、香樟、国槐穿插其中，或金黄，或墨绿，或黄中带绿，宛如清纯村姑，虽素面朝天，却也楚楚动人。穿行其间，但见或庄或谐的店招，种着紫薇的阳光房，静立的遮阳伞，原木、花岗岩、铸铁质地的茶台不一而足，看似随意安放，却又恰到好处，空气中依稀飘逸着淡淡茶香。

深冬的山村是悠闲的，慢的生活节奏进一步放缓。民居的大门或关或掩，静悄悄的。我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边走边拍，取景，编辑，陶陶然，忘路之远近，一抬头，不觉来到一方小广场。广场对面，是一栋多间两层的青砖瓦房，楼前伸出弯月般的翘檐，长长的走廊里，摆着一溜八方桌，栏杆上挺着红底白字的招牌，“堰河襄阳牛肉面”，有点牛气冲天的味道。炉灶前人影晃动，蒸汽升腾。

一想到襄阳牛肉面的热辣鲜香，我立即口水充盈，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我正要加快脚步，却见有人在廊下遥遥地招手，居然是老闵和老杨。

“我们估计你会到这儿，都等你半小时了。”老杨笑呵呵地迎过来。

我们鱼贯进店，此时方桌上牛肉火锅已是热气腾腾，香菜叶、小葱段、臭腐乳等也摆上了桌，还有一玻璃壶浑如米汤的饮料。一坐定，刚刚出锅的汤面便端了上来，用硕大的粗瓷海碗盛着。

“快趁热，添牛肉臊子。”老闵边起身招呼大家，边忙着动手舀牛肉牛杂。

老杨笑道：“这是地道的襄阳味，货真价实的黄牛肉。这高汤可不靠外地常用的辣椒油，而是真真切切用辣椒熬出的。”

“吃牛肉面，最好配上点米酒，越吃越有味。”老闵又给我们把喝的倒上。

我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略带老家洑汁酒的味道。

“这米汤是当地米酒，也叫黄酒。”老闵说，“带点酒味，其实不是酒，热身暖胃，老少皆宜。”

“光这黄酒，他们村里一年也要卖上千万元咧。”老杨说道。

气氛高涨起来，满屋子人一边哧溜哧溜地吃面，一边饶有兴趣地品尝农家米酒，浑身热气直冒。

吃罢，老闵热情地领我们去参观村史馆。展馆面积不大，图片、实物、情景再现，非常直观，有过去歪歪斜斜的干打垒茅草屋、村民偷树卖钱换学费的照片，也有靠八磅锤砸出碎石路、漫山遍野建生态茶园的影像，还有近年蓬勃兴起的民宿、人头攒动的年货节的宣传片。一幕一幕，清晰展现出堰河村发展的轨迹。

老闵忆起他刚当村支书时的景况，那真叫不堪回首。老百姓当年编了几句顺口溜，说是这里见山山秃顶，见路路断头，见水水断流，见人人犯愁。但是，老闵偏不信这个邪。他发现，堰河有着丰富的山水资源，只是不能再走砍山毁林的老路，而要走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新路。这些年来，他与村“两委”班子咬定青山，凝心聚力，艰苦创业。他们始终坚持村庄布局显山露水，产业结构保山护水，生态资源养山润水。

展厅里，一张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照片里一片楠竹林下，棋盘状分布着两三百个不规则的石块，照片的文字注解是——“人民大会堂”。

“人民大会堂？”我有些不解。

“想去看看吗？”老闵问。

“当然，现在就去。”我拉起老闵就往外走。

说着说着，不一会就到了一片茂盛的竹林边。楠竹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但我尤为感兴趣的，还是那些似曾相识的大大小小的石块。

老闵走进竹林，动情地摸着一方稍大的石头，深有感触地说，“这石凳子有280个，一家一户一个席位。以前，我们就是在这里召开群众代表大会。地当席，天当房，有话敞敞亮亮地讲。人心齐，泰山移，支部带领着全村老百姓，不等不靠，实打实地干，堰河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我抚摸着这些略显光滑的石头，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延安时期群众“豆选”的情景，两者跨越时空，却又异曲同工。

我顺势在石块上坐了下来，感觉暖暖的，仿佛余温犹存。遥想当年，近三百号村民，齐聚一堂，敞开心扉，你一言我一语，或面红耳赤，或群情激昂，或一呼百应，那该是一种怎样火热的场面啊！

我们意犹未尽，缓步走出了竹林，眼前却又是一幅新的光景，绿树红房，人来人往。

“堰河的绿茶很有名，一年能卖大几千万。今天就不请你们喝茶了，请大家尝尝越南风味的咖啡。”说着，老闵指了指前方。

抬头一望，一栋外观古色古香的小楼已近在眼前，门厅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顶上一块匾牌：堰河味道咖啡。

店主闻声迎出门来。女老板姓赵，三十多岁，笑意盈盈，干练而不失热情。

咖啡很快就上来了，我品着咖啡，感受着小店的氛围，古朴的吧台，温馨的灯饰，舒缓的音乐，让我恍如置身于现代的都市。

“来你这儿喝咖啡的人多吗？”我问。

“多着哩，而且越来越多。”小赵的笑脸上洋溢着自信，“我又在襄阳城里新开了一个店。”

“你的店名叫堰河味道咖啡，你说说看，堰河是个什么味道？”我有意地问道。

小赵想了想，说：“堰河的味道就是一个字，真！”

真？小赵的回答多少出乎我的意料，我自言自语地念道，真实？真切？真诚？纯真？认真？较真？

“老闵，你说呢？”我看看老闵。

老闵摸摸后脑勺，憨厚地笑了笑：“应该都有吧。”

离开了堰河，我一直在回味，这个山村真的很有味道，而且这种“真”味既浓郁又悠长，确实值得我们用心地去品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