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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世界|程艳:散文三题
湖北日报客户端 2024-11-11 17:31:10

散文三题

程艳(江苏)

◎秋钓

老家东面,淮河与怀洪新河环抱的一片河滩,几十年里,被泥泞、杂草阻隔,这两年开发得初具规模,成为家乡人消闲的好去处。

十月初秋,码头台阶上坐满钓者。装备专业,技术更专业。他们不时起竿,银色鱼身在秋阳下闪闪发亮,发亮的还有压低帽沿下的一双眼睛。不远处,河心小岛上芦苇萧萧,小舟从苇丛边划过,如同从画中驶出。

久未下雨,水位下降,大块河床裸露出来。泼皮的水花生,在泥沼里绿着,等待河水再次将它们淹没。河床淤泥上有水鸟爪印,小而齐整,像刻意印制上去,还有晒得发焦的蚌壳、螺蛳。最有趣的是那些来路不明的物件,一只拖鞋,一顶帽子,一只不知名的动物尸骨,头骨间小小牙齿历历可数。如果溯流而上,我们可以找到这些东西的来路吗?所有蛛丝马迹,都被河水大口吞没。

沿码头折向东北,岸边有更多的钓者。女人是来凑热闹的,垂钓是男人的游戏,不拘大小都醉心于此。离河岸几百米,有一大片河心滩地,隐隐可见几头牛低头吃草,白鹭在它们身边起落,甚至落在牛背上。河滩更远处,是大片尚未零落的荷叶。沆砀水气间,一切如梦如幻。

河水突然被撕裂,一个胖大男人,只露个头,用嘴咬住拴铁箱的绳头往岸边凫水,载沉载浮间,可以看见箱里高高尖起的莲蓬。秋水浩渺,此时温暖温柔,一切都是夏季的延伸,肃杀,还没有到。

过一个多月重访此地,次日即是立冬。秋,已经无路可走。水面涨起,先前失地尽数收回。钓鱼人少了许多,但依然随处可见。这真是种安静的活计,除了钓者偶尔对话、鱼儿出水泼喇喇的声响,能清楚听见远处鹅群喧哗,鹅们堆雪般布满对岸河滩,那儿已经是临省地界。钓者身后的坡地上,山羊娇气地咩叫,像要吃奶的娃儿,虽然胡子一大把。它们将前腿搭到矮树枝上,脖子伸得老长,吃高处没有完全干枯的叶子。公鸡爽气啼叫,昂首傲立,头一点一点地观望周遭,看几只穿碎花小衫、屁股拖坠的鸡娘娘在土里刨食,比皇帝更逍遥自在。

河心岛上的芦苇在这一个月里迅速衰老,跟染发的人一样,露出浅色发根,只剩下头顶一点儿绿意。秋初弃置的空莲蓬壳已经变成铁锈颜色,堆在灌木丛根部。野枸杞半人高布满尖刺的枝条上,坠一粒粒血泪般的果子。柳树下半截泡进河水里,她们也不介意,联手擎出成片绿云——叶子要再迟些儿落。

上次来,年轻小伙子们还潜到水中,推动筏子送女伴到小岛上去。现在,太阳略微西斜后,就能感觉到风中寒意。河水摇漾波动,温度与质感都变得尖锐起来。牧牛的滩地又回归水下,曾经显露的,重又被淹没。

钓者在秋风里安静坐着。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痴迷?治大国若烹小鲜,是不是钓鱼也有掌控全局的乐趣?我不是男人,不能代他们回答。我只看到结果,猜不着原因。

◎孤寂的柿子

柿子树不是我们苏北小城的原住民。印象中,小时候一年里吃不上几个柿子,都是别人的馈赠,吃完后涂抹满手满脸黄而稠的汁水。

我总觉得这种树最适合长在大山里,高高一个山头,就托起一株柿子树。从入秋时起,那棵树就是山里人的念想。枝头挑起橙红柿果,像缩小不知多少倍的太阳,有无数后羿等着摘取。

是谁把第一株柿子树带回这片平原?最起初,她被随意种在院中角落,秋来结一树漂亮果实,要提防鸟雀啄食。摘取下来尚不能直接入口,涩味浓重。到可以进食,要费诸多周折。

公公婆婆老家院中,种有几株柿树,树龄尚幼,树高刚逾墙头。挂果却不含糊,也不见她开花,到秋天,满树闹腾。公婆来城里与我们同住,次第成熟的柿果,就饱了鸟雀口福。我们所食,都是它们口中所剩。

每次回家,公婆总要带回满口袋柿子。几棵树立在孤寂的院中,连那个村庄也越来越阒寂,隔壁、隔壁的隔壁,全部紧锁院门。只有植物对这个小小村落不离不弃,无需眷顾呵护,一个劲儿地长、长……

婆婆烧上足足热水,再掺上凉水,待水温合适,把柿子放进大盆,用厚重棉衣覆住盆口。一夜过去,脆生生的懒柿子成形,这是给没耐性的公公尝鲜的。还有一些,与苹果一起装入袋子,更多的整齐摆放在地下室里,等待时间将她们揉搓成熟。

柿子太多,公公拿过一些去街头摆摊,购者寥寥。 这座小城里,人们习惯进食四时常有的水果、苹果香蕉、橘子、菠萝。它们在水果摊上排列齐整,待人挑选,美丽又无害。柿子的脾性凛然,凉性大,还有诸多不能同食的禁忌。我对她也不热络,只偶尔就别人的手,忽地吸上一口,里面韧而滑的“小舌头”,最是美味。

我把柿子带到单位,有同事先就推脱——太凉,不敢吃。若是别的水果,大家早就趋之若鹜。柿子静静放置盒中,也能等到为她眼前一亮的人。看那人手执一枚暖黄,陶醉地剥皮吸食,我就替柿子生出知音见采的欣慰。

这些年,柿子树成为小城观赏树的一种。她无花可赏,叶子倒颇有几分可喜,椭圆卵形,闪着蜡样光泽。秋天,是这种树最漂亮的时候。抖落的叶子五色斑斓,枝头还挑出一个个橙黄的惊喜。只是柿果大多白白糟蹋,腹中不再空虚的人们,少去贪恋这些费时费事的果实。她们落在地上,是秋天诗行里彩色的标点,只是,读诗的人,太少。

我明了自己的多虑。柿子树最起初就是野天野地里的野姑娘,哪里需要人类横生眷顾。她孤寂吗?并不,陪伴她的有这小城里的风风雨雨,有这秋天里刚被洗得透彻晶亮的阳光,还有忙碌啄食的鸟雀、四下逡巡的蚂蚁。她的生命浑圆完满,我与我们,是被摒弃在外的一部分。

那些枝头剩余的柿果,就这样在深秋的小城里高挂好了。她在冬天会成为某些活物的嘴边食粮,或者就折跌下枝头,化作春泥。这是比被人类吃掉更好的结局。

◎小城暖秋

春跟秋是一对近义词,都温暖得动荡不安,区别只在绿的质感。这座苏北小城,该落的叶要到立冬后才落尽。现在,季节正在一点点搅拧叶片里的水份,涂画斑斓色彩。濉汴河在连绵秋雨后把水位涨上来,河面不再窘迫,添几分中年人的从容。气温攀升,有了小阳春况味。过河往南,那里有我最喜欢的几方去处。

体育馆往西不远,是小城图书馆。这里不分冬夏,一样温暖宁静。门前往来许多学生,也有中年人。二楼阅览室里的读者多已上了年纪,他们在报纸期刊里触摸社会的脉动。

三点钟的秋阳还很灼人。图书馆附近的树我都认识,有几株银杏,瘦而高挑,满身金黄。阳光下,离老远仿佛就能听到她们身上“叮儿当”的声响,像几位穿纱丽的舞娘,简直要让人嗔怪她们的轻佻。再过二十年、五十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如果她们还在,一定比现在更加端庄。

图书馆门西有个小公园,林间不时传来鸟儿啁啾。遛鸟大叔骑自行车、三轮车,有的一辆车上挂几只鸟笼。绣眼、画眉、鹪鹩,在小小天地里蹿上跳下,有伙伴相陪,还不算孤独。这些鸟儿整天有说不完的话,是不是这段时间也在聊天气?雨水止歇,阳光普照,真是让人欣喜的一段暖秋。

小公园另一边乐声悠扬,几位大妈在练习扇子舞,为比赛做准备。还有几位在耍太极柔力球——又一种新的健身项目。外套褪下,她们穿紧身衫裙,哪里有老迈之态?红绸飘扬,怕也醉了旁观大叔们的心。

再往西行几百米,就是小城的文化馆。大门半开,里面热闹非凡。这是周六的固定节目,文化馆里两位说琴书的艺人正在为观众做义务演出。靠墙摆好扬琴,音箱插电,演出开始。这是对固定的“鸳鸯档”,男子拉坠胡,女子边说边唱,一时击打手中紫红木板,一时敲响面前一架扬琴。女子三十出头,盘发横插一簪,郑重地画着眼线,黑色灯笼裤上绣着牡丹凤凰,一条长丝巾披挂颈间。她模样不算俊俏,身材瘦削,声音粗哑,有几分男子气概。台下观众都是老年人,鬓发斑白,有的自带小马扎,合起来就可以做手仗使的那种,还有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说到关键处,那男子总要配合着拉几声坠胡,他双目微闭,平凡的面孔生出灵气。

演出十分精彩,老人们时不时会意地笑出声来。轮椅上的老太太,也咧着嘴冲他们的方向微笑,虽然,并没有听懂多少。西晒照进门来,一室温暖,恰如他们年轻时的某个春天。

人要有些年纪,才能感受到秋天的好处。清而轻的东西,都在前面两个季节挥发消耗。从秋天起,一切开始收敛、回归。这个世界要有空灵的春,也要有厚重的秋;要有奔突前行的青年,也要有渐行渐缓的中年和老年。

我已经来到了生命之秋的边缘,这个暖暖的秋日下午,让我觉得,这样,很好。

责任编辑:申梦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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