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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钢丝车
孙志海
钢丝车是什么东西?
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晓得。外国人把钢丝车叫做“bike”,中国的城里人把钢丝车叫“自行车”。传说自行车是德国的冯·德莱斯发明的,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特意查了一下资料,原来制作自行车的始祖是我们中国人。在清康熙年间(1662~1722年),有个叫黄履庄的人就发明了自行车。据《清朝野史大观》记载:“黄履庄所制双轮小车一辆,长三尺余,可坐一人,不需推挽,能自行”。这个比冯·德莱斯不知道早多少年了。
记得我还是个懵懂少年的时候,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忽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一辆亮崭崭的钢丝车。清脆的铃声在塆子里响起来,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稀奇玩意儿,都从屋里跑出来。
我也跑去看。原来是在村里当会计的七爹儿买了一辆钢丝车回来。
七爹儿家里富裕,七爹儿的父亲死后留下几大坛金元宝,七爹儿一直在村里当会计,肯定有钱,大家听说钢丝车要二百多块钱都不由得惊悚地叫起来:合八行,这贵!
看的时候我凑得很近,看到车龙头上有个牌子刻着“永久”二字,我不晓得“永久”是一个商标,我说钢丝怎么可能永久呢。
这话几天以后传到七爹儿那里,从此他就不准我摸他的钢丝车,看也不能看。我要是厚着脸凑过去,他立刻就大声叫我过开,过开!
没有想到我平常的一句话把人得罪了,后来有人告诉我主要是我不该说他的钢丝车迟早会骑坏,特别是不该说那是钢丝车,那正规的叫法,应该是叫“自行车”。自行车晓不晓得?!
细想起来我还真的不晓得自行车,我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电影里面的东西忽然真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亮崭崭的,两个轮子的钢丝车,人坐在上面,跑得一溜烟也不会倒,而坐在上面的人就像做戏法儿的掌握着一门特殊的本事,让人觉得惊奇,让人羡慕。
我羡慕有钢丝车的人,甚至有些嫉妒和怨恨,摸一下又怎么样呢?又不是摸得坏,又不是纸做的,那个小气得法子。
几天以后,村里忽然炸开了锅,男男女女都聚在一起,神神秘秘说什么胎破了,跶倒地上去了,车铃铛跶落了。
我好奇地问哪个大了?没有人正面回答我。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忽然叫我以后莫乱说话,现在人家的钢丝车真的打坏了,就怪你了。
晚饭后母亲拿了几个鸡蛋,硬拉着我要去给七爹儿赔个不是。我不去,他自己骑车跶倒了,么能怪我呢?但是我还是跟着母亲去看望了七爹儿。
七爹儿半躺在床上,见我母亲拿着鸡蛋来看他,就有点过意不去。他支撑着坐起来笑着说要你们费力,冇得事了,明天就好了。
第二天,七爹儿真的好了,他骑着自行车在塆子转了一圈。我本来正在屋里写作业,听到门口有铃声,我立刻就跑到门口去看。
那时候自行车的铃声有很大的气味,谁听到了铃声都得让路。年纪大的、辈分大的、当干部的都得让路,亲娘热老子也不得例外。
而七爹儿家的铃声总是有事没事在塆子里响起来。他骑车也好,不骑也好,前面有人也好,没人也好,他总是时不时把铃铛按响几下,有时候车子停在他自己的家门口他也要按响几下,这铃声嘚瑟得很,人们的心情普遍可以用羡慕嫉妒恨来描述,但是大家只要是听到铃声还是本能地退到路边,然后非常谦卑恭敬地等待自行车过去。
自从上次送了鸡蛋给七爹儿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变得友好了很多。首先他不仅允许我凑得很近去看他的自行车,而且还可以摸。
那时候我总是幻想有一天七爹儿让我骑一下他的自行车。这样的好事一直没有出现。毕竟自行车贵重,捂坏了我也赔不起。
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实现我自行车之梦。晚上写完作业,我用笔在纸上画了一辆钢丝车,还画了一个人骑在车子上面,那个人就是我。
人画得很丑,但是钢丝车却是活灵活现。我给叔伯婶娘们看,他们都说像真的一样。特别是连钢圈那些细节都画出来了,在学校给同学们看,同学们都很惊奇,这是你画的?
到了夜里,我忽发奇想,钢丝车后头为什么不再画一个人呢?我想了大半夜,决定把班长画上去。班长喜欢扎个独辫子,在背后一甩一甩的,很漂亮。我画班长的辫子很快,但是我不确定她的脸长得什么样子,我从来就没有敢正眼去看她,不记得她的脸型特征,特别是她脸上的美人痣,到底在哪一边呢?我不能确定。所以画出来也是很丑的,但这些并不重要,关键是在这个画面里,我骑着钢丝车带着她兜风,这是非常开心非常快乐的一件事。
几年以后,直到我考上了高中,每个星期六背着书包从学校步行回家,七个弯八个拐,也有十来里路程,有的同学有爸爸来接,同学的爸爸骑着自行车,看得出来他们父子一路上说说笑笑的,自行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总是慢悠悠的,这样的风景刺激了我,又燃起了我对自行车的渴望。
回到家里,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我讲得最多的就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他不晓得几会骑自行车,两只手扶着车龙头,整个人站在后架子上,一只脚还往后翘起来,人就像个燕子一样飞……
父亲默默地,好像有什么心思。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我看见父亲手里提着两个钢圈回来了,是自行车的钢圈!这是哪里来的?我兴奋地拿着钢圈看来看去,父亲说在废品收购站买的旧货。
原来父亲打算自己组装一辆钢丝车,一想到我马上就可以有钢丝车了,我就莫名地兴奋,睡不着觉。后来父亲断断续续地买了一些旧的零件回来,眼看着马上就有自行车可以骑了,但是父亲突然决定不组装了。
父亲为什么突然放弃了?我没有问。我心情非常不好,再要是听到七爹儿的自行车响起来,我就很烦躁!但我知道父亲这样做肯定有原因。
这以后我经常看见父亲蹲在门口的大树下抽烟,他一个人默默地蹲在那里。后来我从妹妹那里得知,隔壁村里有一个人用旧零件装的自行车,骑到半路一下子把手跶断了。
原来旧零件组装的自行车这么危险,我有些害怕,对于自行车的热情也削减了大半。
但是生活总会柳暗花明的。忽然有一天堂姐夫来了。他在学校教书,他这次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步行而来,而是骑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来的。他的自行车就停在我家的门口,我一看还是“武汉”牌的,堂姐夫抱怨路不好,自行车基本上是推着来的。我围着自行车转来转去,我想骑一下试试看但是我不敢说。
七八十年代,自行车是非常贵重的东西。那时候我们团风农村流行“三转一响”,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这是三转,一响就是“收录机”,哪一家嫁女儿,自行车算是最贵重的的嫁妆了,或者是哪一家结婚,只要是买了“三转一响”那就风光的很,传到十里八里路远。
姐夫看得出来我想学骑自行车,他是个爽快人,连忙带我到稻场上去。他像教书一样给我讲了半天学车的要领秘诀。可能我有骑自行车的天赋,我几乎没有怎么练习就学会了骑自行车。每次姐夫来他都让我骑一下他的车,每次我都骑得全身汗透了才罢休。
我真正自己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那是到了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制,连续两年我们家的稻谷都获得了丰收。父亲看着手里卖粮食得来的一些钱,他忽然宣布买一辆新的自行车!
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停在我家门口,这是一个天大的新闻。左邻右舍都跑来看,当大家发现我家的自行车是“飞鸽”牌的时候,他们立刻就争论起来,有的说七爹儿的“永久”牌好些,有的说“飞鸽”牌的好些。
这以后的星期天我就有事情做了,有事无事都要把自行车擦得干干净净的,钢圈擦得闪闪发亮,生怕哪里有一点灰尘。闲着没事就骑着自行车瞎逛。
三十多年了,还记得父亲骑自行车送我上学的情景,那时候农村的土路崎岖不平,有的路段只能步行,自行车根本就骑不了。所以多半的路程父亲是推着自行车,后面载着我的书包和大米,我跟在父亲后面,一路上我会讲些学校的事情,父亲也会讲一些他在朝鲜打仗的故事。上了公路以后自行车才可以骑了,我背着书包和米,手搂着父亲的腰,当看到路边的梧桐树闪动着往我身后退去,我感觉整个人好像在飞一样,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和快乐。
记忆中我家的自行车很少有空闲的,除了我们自己骑以外,村里总是有人来借。有的要上街买点东西,有的要走亲戚,有的是去相亲,只要是有人来借,父母亲就满口答应,丝毫也不吝啬自行车会不会骑坏了,相反总是叮嘱人家过细点莫跶倒了。
那时候骑个自行车相当于现在开着宝马车一样,显得这个人特别有出息,能耐大,有面子。通常情况下男伢到女伢家里相亲,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往女方家门口一放,相亲十之八九会成功。
到我结婚的时候,我们又买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有自行车了,有的人甚至买了摩托车,而我对自行车的热情并没有消减多少。平时闲着没事就学着修理自行车,即便没出什么故障,也是扳手螺丝刀摆了一地,自行车也是拆得七零八落的,加点润滑油,擦一擦灰尘,紧一紧螺丝,常常是忙活了半天再安装好,骑到稻场上转几圈。
因为到媳妇家里很近,自行车几乎也排不上什么用场,但是每次我们都要推着自行车,到了宽敞一些的路段,我就要媳妇坐在车后面,然后我按响几下铃声表示要启动自行车了,田野里那带着野花香味的风在耳边轻轻地吹过,我们愉快地哼着流行歌曲,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们的小日子也很浪漫的。
我在广东生活工作多年,前前后后骑坏了七八辆自行车;后来公司分了房子给我,自行车就用不上了。
我把自行车推到公司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我的心情是沉重的。自行车伴随了我多少个风风雨雨的岁月,我却把它遗弃在一个荒废的角落。每天下班看见自行车孤孤单单地卷缩在那里。以前擦得发亮的车把、横梁早已落满了灰尘,车胎也瘪了,显得那样的苍老和无力。
每次看到这些,我都会想起父亲,想起我那遥远的故乡,想起那些经年累月的往事。
孙志海,1965年生,团风人,现居广东潮州。爱好文学,有小说散文诗歌见于报刊。黄冈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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