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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一水清江八百里
湖北日报客户端 2024-11-07 11:00:01

作者:付小平

清江是吹出来的,从向王天子的号角里;清江是流出来的,从腾龙洞的心眼里。如果你不在清江泛舟一次,不会知道八百里清江步步风景如画;如果你不曾饮过一口清江水,就无法成为清江狂放的歌者。

穿越清江流程

从利川齐岳山脚的一条涓涓小流,仅仅流淌数十公里,至腾龙洞,清江便成长为一条威猛的出山蛟龙,以大无畏的气势,一路傲啸,一路奔腾,劈开鄂西的崇峦大谷,经恩施、建始、巴东,至长阳地段,清江虽渐次开阔平缓,却仍不能掩饰其浩荡之势,终至宜都,追上滚滚长江之水。

“向王天子一只角,

吹出一条清江河,

声音高,洪水涨,

声音低,洪水落,

牛角弯,弯牛角,

吹出一条拐拐弯弯的清江河。”

这是关于清江来源的一个神话传说。其实,向王天子和他的山国民族栖居这里之前,清江即开始在鄂西南的崇山峻岭中开山辟石,穿凿出了一路的险峻与壮丽。

当年幼的清江刚从母腹中脱胎而出,一路欢歌向前奔涌时,延绵的武陵山脉粗暴地挡住了它的去路。于是,一场生与死的搏杀便一路展开。百万年过去了,又一个百万年过去了,不屈的清江硬是一口一口撕开无比坚硬的石山,以万马奔腾之势,一路斩关夺隘,奔泻直下。

也唯有这种大起大落的命运落差,才撞开了一条峰回路转、千奇百怪的八百里清江画廊,才为大自然留下了一幅幅光照人间的传奇与绝唱。清江画廊峰峦壮美,江水澄澈,倒映着远山近树,蓝天白云,十分美妙。又飞瀑流泉,渔舟横渡,群鸟翩飞,给幽静的画面平添了生命的律动和勃然生机。若遇蒙蒙细雨,山山水水都被罩在雾中,侧面的山峰时隐时现,如海中沉浮的小岛。待浓雾慢慢退却,对面的山岭还缠绕着白色的“飘带”。这样的情境最令人动容,深褐色的固态山峦,衬以浅白色的流动的雾幔,使清江变得灵动、神秘和幽深。经过激烈的奔泻,清江渐渐归于平静,至长阳地界,立刻变得温顺,像一位多情的少妇,缓缓地前行,百般娇柔,万种风情。经历过成千上万年的风雨与传奇,清江流域变得雨泽充沛,草树繁茂,土地肥沃,滋养了两岸数百万人口。

清江一路挽揽千川百溪,冲积出数万平方公里的山川平坝,于是,在某个世纪的某个年代,就在岸边某个地方分娩出武陵山区第一代人类——巴人。从此,一水清江八百里,成了巴人生存拓展的一段流动的历史,成了清江两岸数百万土家族、苗族、汉族儿女的共有家园。这让人想起了一个土家人家喻户晓的故事:

那时巴子国建立不久,有人挑起内乱,巴子国命运倒悬。就从这条江上,巴国将军巴蔓子受命出使楚国,苦求楚国发兵援巴,并答应楚王提出的割让三座城池作为报答条件。后来巴子国得救,楚国按约索城,巴蔓子不舍得割让城池,却又不想失信于人,于是当着楚使的面拔剑自刎,以谢楚王。相传巴将军死后,清江呜咽悲鸣了七天七夜,八百里大峡谷狂风怒号,阴云不开。巴国子民便将其尸首葬在了清江源头利川的都亭山,以象征其气节永远如母亲河纯洁无瑕。清江两岸从此变得天蓝水碧。

于是土家人认为,巴将军就是清江之魂。

巴蔓子与传说中的巴人祖先巴廪君有着相同的道德准则,前者牺牲生命捍卫巴国,而后者牺牲与盐水女神的爱情也是为捍卫巴国。他们的血液里都流淌着对巴人民族亘古不变的情感。巴廪君就是巴务相,土家人称向王天子。据说,巴廪君死后变成白虎,在武陵山中长啸悲哭,日日夜夜守护着土家巴人的子孙。从那以后,这支山国民族以白虎为图腾,以白虎为族魂。白虎一样的勇猛之魂、无畏之魂,深深地成就和塑造着一代又一代土家人的心灵世界。

光辉灿烂的巴文化也在这块宝地上诞生。中华文化的主体是汉文化,汉文化的前身之一是楚文化,楚文化源头的一部分是巴文化,巴文化的嫡传民族土家族的中心住地就在清江流域,可见其在历史上的地位和意义。清江流域“土生土长”的清江谣、巴山舞、竹枝词、撒尔嗬、长阳山歌、清江号子等文化篇章,底蕴深厚,大气磅礴,独树一帜,对中华民族文化的影响可谓源远流长。尤其是利川民歌《龙船调》、建始的丝弦锣鼓,已经名扬中外。

从清江到长江

难以想象,曾经的清江是怎样的超凡脱俗。它不仅在历史、文化、地质、生物等诸多方面有难以逾越的品位,也曾是军事、经济的交通运输水上要道。

历史上,清江水势大可通舰船。清朝乾隆年间左都御史吴省钦所著《清江为禹贡荆之沱辨》载:“自古巴人入楚,避三峡之险,皆由此路。”“此路”指夷水,即清江。《史记》载:“张仪说楚王曰: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于汶山,浮江已下,至楚三千余里,舫船载卒……一日行三百余里……不至十日而距扞关。”古捍(扞)关在长阳县南七十里,郦道元谓“捍关,廪君浮夷水所置”。后汉时期,清江已不行战舰,然而郦道元《水经注》仍载“裁得通船”。后魏时期,水道犹存。到唐代初期,建始以北的清江水便成了“断港”,再不能通船。清代《建始县志》载:“建邑河皆浅狭多滩口,罔施舟楫,惟兹河乘其舴艋至长阳,易以大舰,过宜都城西北,合西南来之汉洋河入大江。”建始境内的清江河段,若作水上运输,必须搬鲢鱼滩,且关口至田峡口虽可通小船,航路却很危险。

清光绪年间,慈禧太后扩建颐和园,在西南山区采伐楠木,由清江流送到宜都,而后起运到京城。由于清江滩多水急,“十株横流九株折”,因而招募千百壮士在清江打滩,疏浚河道,以利楠木的运输。

为何清江水流本大可行舰船却最终连小船也难行?这大概与长江水的分流有关。

人说长江三峡有的,清江都有;而清江有的,三峡未必有。自然,清江无法与长江比“大”,但是比“美”是绝对有足够本钱的。明代旅行诗人童昶这样描写清江和长江:“清江水浅蜀水深,蜀水不似清江清。清江如有蜀水大,此水当擅天下名。”(蜀水即为长江)写这首诗的时候,也许童昶还不知道,清江其实曾为长江故道。

时光进入2004年,一支由中国和法国的科学家与探险队员组成的科考队在清江流域发现了一个秘密。他们对外宣布:清江的上游恩施板桥镇与重庆奉节兴隆镇交界处,发现世界最长地下暗河——龙桥暗河。他们在寻找暗河出口时,在板桥境内“发现了一条巨大的地缝,地缝全长20公里,地势极其险要,两边的悬崖峭壁犹如刀砍斧削,白色的岩石裸露在外,蔚为壮观”。这条大地缝实际上是清江沐抚大峡谷上段云龙河切割出来的云龙地缝。

清江沐抚大峡谷平均深切达到1500米、绝对高差超过2000米、峡谷不间断绵延的长度达到108千米,已超过了长江三峡(峡谷地带90千米,平均深切1000米左右)。这样一条大峡谷,按清江的水量是难以冲切形成的。于是很多地质专家认为,清江沐抚大峡谷是长江故道,峡谷的形成与深切,和长江的水锯下切有关。在三峡裂谷没有形成和尚未完全形成之前,清江峡谷是长江东流的通道。三峡形成后,因三峡无数次崩山壅江,在几十万年间,长江多次行故道南流清江。

如此看来,三峡和清江峡谷,不仅仅是两条地理意义上的大峡谷,而且是彼此关联、超越狭义地理概念的地理人文一体化的“大三峡”。

风从远古吹来

今天的清江已经不仅仅是武陵山的清江,而是全中国的清江,也是世界的清江。清江流域悠久的人类历史,是完全可以和黄河流域相媲美的。能够佐证清江流域同黄河流域一样,是中华古文化的发祥地的,源于“长阳人”的问世。

20世纪50年代,古人类学家在长阳县西南下钟家湾村一个被称为“龙洞”的石灰岩洞穴中发现“长阳人”化石。解开化石的密码,“长阳人”是中国长江以南发现的最早远古人类之一,不仅具有现代人的特征,也有一定程度的原始特征,距今年代近二十万年。“长阳人”的发现,让清江一夜之间为世人所知,很多科学家和研究机构认定清江流域也是中国古人类发祥地之一。

仅仅十余年之后的1969年,研究古人类的科学家们再次把目光聚集到了清江流域。因为这里又发现了一个能够挑战人类起源学说的神秘洞穴。

带领我们穿越二百万年的岁月之墙,实现与远古对话的,是位于建始县高坪镇麻扎坪村七组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洞,当地人称为“巨猿洞”。这一带四季常春,绿水长流,空气清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这里独特的山水地貌,旖旎的自然风光,胜似人间仙境。就在这个最适宜人类居住的环境里,埋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据说当年住在巨猿洞周围的几个老百姓上山打猎,追猎的一头野猪钻进了山洞,猎人跟着追进山洞,惊奇地发现洞内有很多骨头,拿到供销社去卖,说这是龙骨,可以入药。供销社大量收购后,以中药材之名销往全国各地。广州一药材铺也购进了大量的龙骨。奇迹就这样发生了:1969年,中科院古人类研究所的野外科考队在这个药材铺拣选化石时,惊喜地发现了许多巨猿牙化石。专家们一路追踪,终于找到了这个化石点。这个偶然的发现,创造了惊世的奇迹,那就是找到了人类祖先的始发之地。

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洞,一下子成为人类胚胎之所,人们总是将信将疑。但人们的这种疑虑是多余的。命名“建始直立人”,确定这里是“建始直立人”遗址,是中科院古人类学家们经过严格的科学发掘和缜密的科学实验研究后得出的科学结论。著名考古学家、中科院古脊椎动物研究所裴文中教授在20世纪70年代曾预言:“我们现称北京猿人为我们的老祖宗,但北京猿人的老祖宗又在哪里,我觉得根据湖北地区的情况来看,应该到清江一带地方来找,将来很可能在这一带地方找到北京猿人的老祖宗。”

“建始直立人”遗址的发现,正好印证了裴教授的科学推断。同时也使我们相信中国的清江流域是除非洲以外最有希望找到解决人类早期进化历程的关键地区。

从“长阳人”到“建始直立人”,覆盖了中国人的祖先来自非洲的结论。遥想远古的龙骨洞里的薪火,代代相传至今,我们怎能不为此心潮激荡。站在巨猿洞口,不时有凉风扑面而来。那洞仿佛是一个时空隧道,深不可探;那风分明从远古吹来,神秘莫测。

清江,没有历朝历代的都城,没有帝王将相的宅院,也历来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但丝毫没有削弱这里的厚重历史。因为,这里是人类诞生的源头,巴人的后裔们在这里传递着巴廪君遗落的火把,倾听着先民的轻声吟唱。

与清江搏击

与清江共舞,与清江搏击,一直是数百万清江儿女的奋斗和追求。要征服这条野性的蛟龙,使之归于温顺,受命于人、服务于人,巴人子民及其先辈们不知付出了多少智慧和艰辛。激流险滩的放排汉,平湖江面的打鱼人,逆水行舟的拉纤夫,渡口上的老船工,他们都在清江两岸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见证和难忘的记忆。

如今,勤劳勇敢的土家人将这安枕于清江胸怀的武陵山腹地建设成了充满蓬勃生机的人间乐土、世外桃源。奔流不息的清江,在勾画着一幅失落于历史尘埃中的自然画卷,生生不息地流淌着一个千古巴人文明的不老传说。

在外乡人眼里,清江隐没于茫茫的山岭中,一条“川盐入湘”的千年的古驿道在它的身旁且生且长。这是多么诱惑人心,使人想到“夕阳西下,古道西风瘦马”的苍凉。古道通行了上千年,不知道是哪一年,当第一辆汽车喷着浓烟载着山里人从318国道走出去后,山林里马驮人走的古驿道渐渐为衰草湮没。沿途的驿站从此远离了山间铃响马帮来的喧嚣,渐渐被遗忘在深山里。一千多年后,人们乘坐飞机,或走宜万铁路、沪渝高速公路从山外进入恩施,依旧能感受它生生不息的延伸脉搏。

一个“建始直立人”的不老传奇,一曲撒尔嗬的隔世呼喊,构成了清江人文历史既粗且细的线条,也使这里成为一个可以让人沉醉的美丽王国。在经过了万物有灵、白虎图腾之后,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是衣有西兰卡普,食有油茶汤,住有吊脚楼,行有背脚打杵。历经了千秋万代,如今数百万健康快乐地生活在清江流域这片厚土上的古巴人的子民们,没有理由不佩服他们祖先的勤劳、智慧和顽强的生命力。

责任编辑:张贵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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