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 兆

作为一种搏杀技能，陈氏板凳拳以前传男不传女，密不外传。

1980年春天的一日，在与咸丰县唐崖土司城相距不到三十里的小水坪落堡溪，一位叫陈搏斋的老人特意在家庭里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饭。月亮刚刚升起，他就神秘地带着一条板凳，叫上孙子陈俊法，去了离居住的土家吊脚楼不远的一片竹林里。

年仅八岁的陈俊法刚上小学。四年前，他的父亲陈光胜离开了人世，这个家庭靠爷爷支撑着。

“俊法，爷爷已经老了。我们老陈家有一套搏击功夫。今晚开始，我就传授于你……你弟弟性子急躁，不适合学。我们家这套搏击功夫叫板凳拳，一旦用于搏击，对方轻则伤体，重则要命。”爷爷陈搏斋摸了摸了陈俊法的头。一个八岁的孩子，虽然听不太明白，但却看到了爷爷凝重的神色。

爷爷接着说：“你坐下来，我给你讲讲你祖爷的故事！”

陈氏祖辈搬迁来到武陵大山里时，为拒豺狼虎豹，驱赶时常以座下之凳击之，后来社会动荡，为抗击匪患，自编成陈氏板凳拳。到陈搏斋的父亲陈再谣这一代，陈氏板凳拳已经成为享誉武陵的独门武术绝技。

陈氏板凳拳从成熟那一天开始，便凭以抗暴安良。1910年冬天，中国同盟会会员温朝钟发动“反清灭洋”暴动，祖爷陈再谣领一百余名板凳拳弟子，自小水坪翻过谭家坪参加暴动，顺利夺取了大路坝集镇。

1911年1月7日，温朝钟率领铁血会暴动人员攻打四川黔江县城，陈再谣手持一条板凳身先士卒。一众板凳拳弟子率先出击，劈凳，撞凳，横格，跃起，让守城清军望风生畏。遭遇之敌无不人仰马翻，哭嚎躲避，为暴动军攻占黔江立下了汗马功劳。后来暴动失败，陈再谣和板凳拳弟子消逝无踪。

那一晚，陈俊法还没开始练习，就这样知道了板凳拳的家族渊源和热血故事。其阵上杀敌的恢宏历程，也印证了板凳拳作为搏杀技密不外传的原因。

爷爷陈搏斋教授板凳拳从马步开始。练习马步是武学之基，必须每天早晚练半小时后，方能兼习弓步、侧步、仆步、虚步、歇步和蝶飞鹰翅手。如此三月之后，视情况正式传授板凳拳。但半年之内，陈俊法连板凳都没摸着。

看到陈俊法有些气馁，爷爷就耐心讲述：一切的拳法、棍法、刀法、剑法，都必须以步法为基础，步法是一切实战的基础。武学博大精深，没有捷径可走，必须练就扎实的功底。这也是陈氏板凳拳密不外传，最终能成为搏杀技的原因。

就这样，陈俊法白天要上学，早晨天刚刷白就被爷爷叫起来，练习步法；下午放学后，还要去地里帮着做农活。吃过晚饭，就又被爷爷叫去了竹林里。半年之后，爷爷感觉陈俊法有了一定基础，才正式开始传授板凳拳。

爷爷传授，陈氏板凳拳适合近身搏击，起式即双手举凳。凳子有长有短，有高有低，但无论长短与高低，要领万变不离其宗。板凳乃生活用具，其架、切、点、格、冲、劈、拦、撞、扫、绕、横、砸等，与棍法的单挑，与剑法的劈刺，与刀法的劈杀等区别很大。温朝钟靠祖爷陈再谣的板凳拳队伍，近身搏击破了黔江，但最后却无法抵挡清军热兵器的打击。

板凳拳是搏杀技术在多处得到了印证。陈俊法认真习练后，爷爷感觉孙子招式已臻成熟，便开始实战测试。如今已52岁的陈俊法，在天阴时还常常感觉腰部隐隐作疼，那就是当初爷爷在对他进行实战测试时，他动作稍缓没有拆开爷爷递过来的招式，被板凳撞了一下，留下的伤痛。好的是爷爷当年仅只用了两成功力，才没有伤到筋骨。

陈俊法经过近20年的练习，习得了从起式到收势的98个步式。爷爷89岁离开这个世界时，陈俊法已经尽得陈氏板凳拳的练诀、套路、要领等真传，成就了一身霸气功夫。

上世纪的某一回，陈俊法带着三个人去川渝交界处的黔江中塘，做棕片生意。四人正在一家小餐馆吃米粉时，突地来了一群小混混，要陈俊法四人把“差价”补给他们，说是陈俊法等人收购的价格违背了“小混混”们定的价格。

陈俊法见那些“小混混”，有十多个人，而且，有人还握着扁担。扁担有三寸宽六尺长。陈俊法当即笑了笑：“都是做生意，你们凭什么收‘差价’？”

对方没有答话，不分青红皂白抡起扁担就向陈俊法砍来。陈俊法轻蔑地一笑，随即将座下板凳取出，一挡一冲，对方上前的三人不明所以就躺到了地上。冲上来的小混混互相看了一眼，知道今天遇到了硬茬，悻悻落荒而去。

像这样的仗着一身搏杀技惩恶扬善的事例，在陈俊法身上发生过很多回。然而，他哪曾想到，密不外传的陈氏板凳拳，最终却迎来了一心只为“外传”的一天。

时光悠悠，2010年陈氏板凳拳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也就在那一年的9月，陈俊法参加湖北省第七届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一举获得表演项目一等奖。2012年9月，板凳拳被确立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并明确陈俊法为该项目的代表性传承人。

由此，陈氏板凳拳迎来了历史性的转折。

当收到湖北省文化厅的证书，捧着“命名陈俊法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板凳拳代表性传承人”的纸质牌子，陈俊法内心翻滚不已。他想起了祖爷陈再谣和爷爷陈搏斋。只为一个“密”字，祖爷陈再谣有三子，只传了爷爷陈搏斋；父亲陈光胜英年早逝，爷爷又只传了孙辈陈俊法一人。到现在，陈氏板凳拳竟仅存自己为唯一传人。这样下去，这么精奥无伦的技艺，会不会在自己手中风雨飘摇呢？自己现在既然已经被政府确立为省级非遗传承人，能不能使之发扬光大呢？

想到这里，爷爷陈搏斋教授的歌诀，在陈俊法耳畔阵阵回荡：“一张板凳四只脚，专攻三路防四角，板凳一抡有风起，上架中撞如刀拼。左撞右撞风雷声，一来一去急穿行，上遮下挡难攻进，还手劈撞是雷震。板凳裹身避锐器，推格点击让我任，竖着板凳朝前走，有如持盾护住身。板凳宽窄随机用，近身一搏扫一片，顺势用力拨千斤，子孙谨记我为奇。”

板凳拳不光是搏杀技。武学以强健体魄为基，陈俊法师承爷爷陈搏斋后，一年四季少有疾病，拳修后，生活更有节奏，更沉稳。这让成为板凳拳非遗传承人的陈俊法，坚定了一定要把这样好的强身健体之术，传到更远的地方，传递给更多的人以信念。这之后，陈俊法便开始了几十年艰辛传授的努力。

在2016年，陈俊法主动找到尖山燕朝小学校长秦兴建，希望能从娃娃抓起，教授板凳拳。那时该小学正在开展兴趣小组活动，省里还给了一个少年宫的指标。秦兴建便聘请陈俊法担任学校兴趣小组课外教师，每个星期上一节课。由于学生们兴趣浓郁，2017年秋季学期，燕朝小学正式聘请陈俊法为体育教师，每周20节课，主要教授板凳拳。当时学校有13个班，有学生750人，陈俊法从2017年至2020年连续三年被学校表彰为优秀教师。从2023年起，陈俊法每周坚持上13节体育课，为燕朝小学483名学生传授板凳拳。

在2017年秋季，陈俊法被咸丰县消防中队聘为教练，签合同一年，每星期教授半天。2019年到2020年，陈俊法又被咸丰县武警中队聘为教练，每周星期六教授一天。

2023年10月31日，陈俊法接受咸丰县职业中等技术学校的聘请，成为学校的兼职教师，为学生教授板凳拳。刚开始因为对陈氏板凳拳不了解，很多学生不感兴趣，但通过陈俊法的悉心演示，学生越来越喜欢，练习的学生达到了110人。一个叫做袁冬的学生，竟然深深爱上了板凳拳，在父母的授意下，单独拜陈俊法为师。有意思的是，这名学生自练习板凳拳后，学习成绩也直线上升。

为了将陈氏板凳拳发扬光大，自2015年开始，陈俊法在县城开办了陈氏板凳拳武馆，到去年冬天，已授徒500余人。江西赣州的谢宝初和浙江金华的吴选高也慕名而来，学成归去。现如今，陈俊法教授的学员中，已有苏九喜、喻浪等5人成为陈氏板凳拳的县级传承人。

为了更好地传承陈氏板凳拳，陈俊法在咸丰县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支持下，将自己掌握的板凳拳秘笈贡献出来，出版了《土家族板凳拳》专著。此书不仅介绍了板凳拳的风格特点，而且以大量的图解方式详细介绍了板凳拳的基本动作和练习方法。

为将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武陵板凳拳广泛传承，陈俊法正在努力着。他秉承“深入挖掘、继承、创新优秀传统乡土文化”的时代要求，力争让咸丰板凳拳走得更远。

来源：《咸丰非遗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