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代开始时，天下尚存在大大小小两百多个诸侯。但到战国初，诸侯数量陡然降到二十多个，主要国家仅有七个。

可见，若按照此趋势发展，一体化肯定是必然。

但天下会以何种方式完成一体化呢？是各国逐步融合？还是秦国以霸权强行实施？

围绕这个问题，诸侯们想出了两种方案：合纵与连横。

“合纵”，即“合众弱以攻一强 ”。就是众多弱国联合起来共同抵抗一个强国，以防止被强国兼并。

“连横”，即“事一强以攻众弱 ”。就是由强国为首，带动一批弱国，共同进攻其他弱国，从而分田分地。

提出“合纵”的，是齐、魏、赵等国；提出“连横”的，自然是秦国。

最后结果大家都知道，连横成功了，秦国统一天下，合纵国家统统被秦国奴役。但14年之后，诸侯忍无可忍揭竿而起，秦朝土崩瓦解。

这就让人不解了：既然大家都知道合纵是保障各自权益，避免陷入被奴役的悲惨下场。那么为什么不少国家会被连横所迷惑驱使，最后一把输得干干净净呢？

为何合纵输给了连横？难道合作式的一体化不会成功吗？其中蕴含着怎样的底层逻辑？

合纵连横

充满内耗的合纵，却是为连横铺了路

合纵一开始很成功。

当大家彼此都干不掉对方时，那就相互井水不犯河水，维持一种微妙的均衡就好。这是一种人性的选择。

起初制衡效果还不错，但越到后来，越成为一种损人利己的内耗。典型的案例就是围魏救赵和围魏救韩。

一、要救赵？等邯郸城破了再说

战国七雄中最先露头的，便是魏国。

魏国的野心极大，其目标是想吞并韩、赵两国。若魏国吞并了韩魏，坐拥中原核心地段，或许就能重现晋国的强势。这样原本均衡的国际格局就将被彻底打破了。

于是齐国等国出手了。

公元前354年，赵国进攻卫国。这本是两国间的小争端。但魏国却借这个由头，将战争升级了。

卫国是魏国仆从国，魏国二话不说便派大将庞涓率兵出战，联合卫、宋两国军队一起，浩浩荡荡向赵国杀去。

这次魏国是下了狠手，将赵国都城邯郸死死围住，非得攻破不可。赵国赶紧向齐楚两国求援。

齐威王问大臣们要不要救赵国。相国邹忌认为不需要救。而大夫段干朋则建议救赵，但救法要对齐国有利。因为魏国攻下邯郸，魏国实力将会更强大，就对齐国产生威胁。而救赵国呢，不如直接进攻魏国本土，魏国重镇襄陵。这样就算邯郸被打下来了，也可以趁着魏军疲惫不堪时大捞一把，同时还能削弱赵国。

齐国是想玩一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

楚国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去。楚国令尹昭奚恤的建议，就让赵魏两国打，打得两败俱伤最好。而大司马景舍认为，如果不救赵，那么赵国就会投降魏国，并割让大量土地给魏国。更为强大的魏国，将会带着赵国一起来攻击楚国。所以建议派出少量兵马，简单地帮赵一把。

直到第二年邯郸被魏国攻陷后，齐国这才不慌不忙地派田忌和孙膑出战。田忌在孙膑建议下，向魏国重镇平陵发动攻击，吸引魏军主力，然后派出轻装战车，直捣魏国首都大梁的城郊，迫使庞涓回援。齐军主力则在桂陵设下埋伏，一举击溃魏军，并将庞涓擒获。

楚军也趁魏国后方空虚，在大将景舍的率领下攻占魏国的睢地。秦国更是浑水摸鱼搞偷袭，收复了河西之地。

围魏救赵

二、救韩？等韩军先败五场

虽然魏国攻赵失败，但仍旧没有放弃称霸的念头。公元前344年，魏惠王自称为王，邀请韩、宋、卫、鲁等国会盟称霸。韩国认为魏侯称王坏了规矩，没有到场。于是公元前342年，魏国攻打韩国。

对韩国的求救，齐宣王再一次和大臣们商讨。相国邹忌依旧认为没必要救。而田忌坚持只有救韩才能保护齐国远离威胁。齐王最终决定出兵，但是等韩军被魏军打败五次之后才出手。马陵之战就此展开。

马陵之战，魏国10万军队尽墨，大将庞涓兵败自尽，魏国太子申被俘。魏国因此元气大伤，最终放弃了称霸。

而秦国则趁机又偷袭了一波。

公元前340年，秦国与齐赵两国联合进攻魏国，击溃魏军，并俘虏魏国公子卬。公元前338年，秦国进攻魏国岸门，擒获魏将魏错。

看看秦国的做法，像不像鹰酱在一战二战初期所奉行的孤立主义做法？鹰酱先是保持中立，向参战国输出战争物资大赚特赚，随后又吸收一波从各国转移去的资本。等到交战双方两败俱伤，美国再加入战争，摘取胜利果实。所以两场大战下来，鹰酱直接起飞。

回过头，我们也能由两次战争看到合纵的短板：

1、缺乏共同的利益驱动

参与合纵各国的动力，在于如何以最低的成本消除长远威胁。这种合作方式缺乏利益激励，导致各国参与的兴趣并不大。

所以无论是齐相还是楚令尹的第一反应往往是：不参与。

2、容易成为一盘散沙

大家参与合纵，主要是从自身利益出发，至于公共利益就没太多考虑。

所以看起来大家都尽力在短期利益上不吃亏，但实则在长远利益上吃了大亏。

虽然赵和韩被救，魏国被打压，但是三国都被极大削弱，维持了一种弱势的平衡。

变弱后的三国，成为秦国眼中的猎物。此后，秦国联合齐楚等强国侵袭、掳掠韩赵魏，开始一步步实施削弱六国的连横之策。

苏秦挂六国相印

连横占据绝对上风

秦国就犹如某种系统BUG，让均势格局分崩离析。

令人疑惑的是，各国不仅没有制约秦国，反而纷纷向秦国示好。苏洵在《六国论》中指出：“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

就是说，六国不仅没有反抗，而且还纷纷选择追随秦国，坐等秦国强大后，再一个个将自己吞掉。

为何诸侯们会做出这种违背人性的行为呢？显然问题就在利益上。

合纵抗秦的成本极高，没个几年看不出什么成效。而连横立马就能变现出短期利益。

秦国的连横，就是一个不断分赃的过程。对此，诸侯们怎不会趋之若鹜？

第一阶段，联合强国分赃

一开始秦国实力并不具备压倒性优势，怎么才能实现扩张？秦国选择拉上齐、楚两个强国一起在中原捞一把。

秦国的动作太大，中原诸侯纷纷反抗。公元前325年，魏、韩、赵、燕、中山五国形成合纵。

但这几个国家之前合纵被削弱过一轮了，怎能抵挡得住齐、楚、秦三巨头的攻势呢？

结果齐国攻入了中山国，楚国夺了魏国八个城池。秦国则击溃了魏、韩联军，得到曲沃、平周等要地。在秦国威胁下，魏、韩两国也参与了连横。

这一波秦国可赚大了：既得到了战略要地，还喜提两个小弟。

看起来齐楚各自都有获利。但和秦国的收获比起来，他们只相当于得了个零头，为人作嫁而已。

齐楚还失去了更多：他们为了一点微利，不惜损害公共秩序。两国和韩赵魏三国交恶，陷入外交被动中。

从此中原的均衡态势被打破，秦国笑傲中原。

合纵连横形势图

第二阶段，外交瓦解齐楚合纵

等秦国变强大，再想制衡就难了。

公元前319年，楚、燕、韩、赵、魏五国再次组织合纵攻秦，楚怀王担任合纵长。此次行动，再次暴露了合纵的短板：楚、燕两国又想渔翁得利，让韩赵魏三国先去送。

结果秦军大破韩、赵、魏联军。楚燕两国吓破了胆，直接各自带兵回国了。

秦国的威胁越来越大，迫使齐楚两国结成联盟，担当起合纵的主力。

秦国的杰出外交人才便找准机会上场了。

公元前313年，张仪使楚，许下美好承诺：只要楚与齐断交，秦就割让六百里土地给楚。

利令智昏的楚王，也不担心楚国会被孤立，直接就与齐国断交。但之后狡猾的张仪却告诉楚王，只能拿出六里土地送给他。

公元前312年，楚怀王出兵找秦国讨公道，在丹阳、蓝田被秦军打败，还失去了汉中。

同时得罪了齐、秦两国，之前还攻击过韩赵魏。于是楚国便成为了各国集火的对象。秦国继续反击，夺取了楚国的巫郡、黔中郡；齐国联合韩赵魏进攻楚国，将楚国击溃。

从此楚国一蹶不振，再也无力与秦国抗衡。

张仪将楚怀王忽悠瘸了

第三阶段，捧杀阳谋打垮齐国

公元前298年，齐国联合韩魏两国合纵攻秦。联军用了三年最终攻破函谷关，迫使秦国认输求和，并将武遂还给韩国，将封陵还给魏国。

这让秦国思考应该如何对付齐国这个最后的对手。

秦国采取了捧杀的阳谋：秦王提议，和齐王一起共称“西帝”与“东帝”。齐湣王接受了。

自信心爆表的齐湣王，接下来开始大肆扩张，真的妄图称霸一方。公元前286年，齐国灭亡宋国，大有“两逼三晋，吞并周氏，有取代天子之势”。

这种情况下，秦国联合赵、魏、韩、燕四国，来了个“五国伐齐”，最后齐湣王兵败身死，齐国差点被各国瓜分。幸亏田单复国，但齐国也由此元气大伤，不再参与中原纷争。

此后，其他六国再也难以有效组织合纵对抗秦国。

乐毅差点让齐灭国

诸侯们的囚徒困境

合纵屡屡败于连横，是因为秦国三大策略：

1、温水煮青蛙。秦国擅长偷偷进攻，不像魏、齐崛起时动不动就要灭国，而是将中原各国轮番欺负个遍。

这种蚕食策略，不会伤及根本，所以不会激起太激烈的对抗。

2、外交欺诈和威胁。张仪对楚国的外交欺诈堪称经典。而又打又拉的“胡萝卜+大棒”策略，则让韩赵魏等国在秦国的PUA下欲罢不能，甘当其马前卒。

3、离间之计。张仪游说楚王与齐国断交，以及让合纵联军退出函谷关，这些难道都是因为敌国君主昏庸被秦国所蛊惑吗？显然不是。六国君主怎么可能同时都是糊涂蛋？

他们之所以自觉或不自觉作出对秦有利的抉择，是秦国花费了大量金钱在敌国君臣中收买、离间的成果。　　

4、利益诱惑。对于各国诸侯而言，跟着秦国干口袋里还能落点钱，但一起反抗秦国还得往外掏钱。相当于一个是风险小但需不断投入的长期投资，另一个是风险大来钱快的短期投资。

这样人们多半会选择获利快的短期投资，这是人性使然。

得益于这些策略，连横轻松战胜了合纵。

除了利益上的又打又拉之外。连横之所以一再得手，还有其底层逻辑。

这类似于一种囚徒困境：

1、若大家都选择合纵抗秦，那么大家利益都不会有损害；

2、若其中有一部分人选择连横，那么就会跟着秦国一起，瓜分掉合纵国家的土地；

3、如果大家都选择和秦国连横，那么秦国就会温水煮青蛙，让诸侯们平安多存在几年。

这还要加上一个前提：诸侯们相互不信任，彼此算计，大多数国家选择合纵的情况并不存在。

那么如果部分国家选择合纵，就将面临被其他连横国家瓜分的危险。所以，选择连横苟且，让自己能多存活几年似乎是最佳选择。

这便是各国诸侯争相“赂秦”的原因之所在。

所以秦国之所以成功，在于充分利用了人性。反观当今世界，鹰酱不也是用这一套来笼络其他国家成为其鹰犬吗？

秦军战车

合纵如何才能战胜连横？

那么连横难道就无解吗？

也并非如此。其实一开始齐、楚等国还是有与秦国相抗衡的实力。若齐、楚能够着力于维护公共秩序，那么囚徒困境就会出现新的可选项：诸侯们有一部分选择连横，有一部分选择合纵。合纵国家在齐楚的带领下，与秦国为首的连横国家势均力敌，秦国找不到任何攻击合纵国家的机会。

——那么，合纵的囚徒困境就破了。

此外还有其他解题思路：如果将抗秦的收益及时与大家分享，增加利益驱动元素，合纵将会更加紧密、牢不可摧。

这一点，韩信曾当着刘邦的面，在《汉中对》中有过十分精妙的论述：

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

其大意是：如今大王果真能够与项羽反其道而行：任用天下英勇善战的人才，有什么不可以被诛灭的呢？用天下的城邑分封给有功之臣，有什么人不心服口服呢？以正义之师，顺从将士东归的心愿，有什么样的敌人不能击溃呢？

可见，要是能够吸纳任用一批能征善战的人才，形成人才优势；然后将反攻秦国的利益与有功之人分享，那么天下诸侯都会积极反对秦国；如果顺从诸侯心愿，打出正义旗号，那么战斗力更是会直接爆表。

所以，只要在人才使用、利益共享、公道人心上下功夫，以合纵战胜连横，在天下构建起新秩序，也并非难事。